第十二章 戰神哀歌 第十一節 罪與罰

鄧奉未投降之時,劉秀頭疼,頭疼該如何抓住鄧奉。如今鄧奉送上門來,劉秀還是頭疼,頭疼到底該怎樣處置鄧奉。

要知道,鄧奉並非孤身一人,在他背後,矗立著鄧氏家族、鄧氏家族的關係網,以及鄧奉所代表的南陽豪傑勢力。南陽眾多百姓也都站在鄧奉這邊,視鄧奉為自己的救命恩人。而且,鄧奉又是昆陽大戰的英雄,在整個帝國都擁有巨大名望。因此,不管對鄧奉是殺是用,都必須格外慎重。

劉秀特地召開御前會議,廣泛徵求諸將的意見。然而,出乎劉秀意料的是,諸將的意見幾乎是一邊倒——殺!

這其中,岑彭與耿弇態度最為堅決,力諫劉秀道:「鄧奉背恩反逆,暴師經年,致賈復傷痍,朱祐見獲。陛下既至,不知悔善,而親在行陳,兵敗乃降。若不誅奉,無以懲惡!」

諸將必欲殺鄧奉而後快,劉秀雖然意外,卻也理解。諸將皆是鄧奉的手下敗將,只要鄧奉活著,永遠都將是他們的奇恥大辱。

眾人皆欲殺,我意獨憐才。劉秀見朱祐沉默不語,於是指名要他發表意見,畢竟鄧奉對朱祐有不殺之恩,想來朱祐總應該替鄧奉說一兩句好話。

朱祐沒說好話,而是說了實話,反問劉秀道:「陛下如果不殺鄧奉,那打算把他往哪兒擺呢?」

是啊,鄧奉差不多已經把劉秀手下的名將得罪了個精光,就算劉秀想用鄧奉,諸將也很難再和鄧奉共事。況且,鄧奉和諸將不同,鄧奉絕對不會是什麼好臣子,天地君親師這一套儒家天條,在他眼中根本就是狗屎。

在內心深處,劉秀不得不承認,他駕馭不了鄧奉,鄧奉也根本不是可以被駕馭的人。

鄧奉雖是香餑餑,然而燙手。儘管燙手,畢竟又是香餑餑。兩難。

真殺吧,鄧奉畢竟已經主動投降,軍界歷來有殺降不祥的說法,劉秀又是一個迷信的人,對此不能不顧忌。而且,鄧奉在昆陽為漢軍立下不世之功,又保全過劉秀家人的性命,而鄧奉之所以起兵對抗,歸根結底,也是吳漢有錯在先。如果真殺了鄧奉,從道義上來講,必將成為劉秀人生中的一大污點。

御前會議開了半天,並無結果。劉秀回帳歇息,陰麗華顯然已有耳聞,迎劉秀而拜,禮節甚殷,嘴上卻絲毫不肯饒人,冷冷說道:「陛下好不叫人寒心!」

昨夜被陰麗華一鬧,劉秀至今心有餘悸,轉身想逃,卻又覺得荒唐可笑,他雖貴為天子,但眼下畢竟是在野外,除了這大帳,還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讓他睡覺,他如果匆忙逃出帳外,弄不好就得在外面晃悠一整個晚上,讓人看見的話,還以為他是被老婆趕出家門,叫他這張臉該往哪兒放?

劉秀頹然坐下,等待著陰麗華的爆發。陰麗華卻很冷靜,既不哭,也不鬧,只是問劉秀道:「一問陛下,陛下當初孤身去河北,是誰在保護陛下的家人?」

劉秀老實答道:「是鄧奉。」

陰麗華問:「二問陛下,鄧奉起兵,錯在吳漢,還是錯在鄧奉?」

劉秀答道:「錯在吳漢。」

陰麗華再問:「三問陛下,鄧奉如果不降,陛下有多大的把握抓住他?」

劉秀再次老實答道:「就算能夠抓住鄧奉,恐怕也須曠日持久。」

陰麗華道:「四問陛下,假如鄧奉現在還在外邊,如果讓他投降,陛下願意給出怎樣的條件?」

劉秀汗都快下來了,答道:「未曾想過。不過,大概總會官爵依舊吧。」

陰麗華道:「五問陛下,官爵依舊也就算了,至少不會殺吧。那為什麼鄧奉真的如願投降了,陛下卻又要殺他呢?」

劉秀無言相對。

陰麗華再道:「六問陛下,馮愔在關中謀反,後來被護軍黃防扭送來降,馮愔乃馮異之弟,陛下因而赦免不殺。鄧奉未曾戰敗,主動來降,陛下卻反而要殺,陛下何以厚此薄彼?難道馮異之弟,反而更親過鄧家子弟?」

劉秀心中不以為然,馮愔百無一用,饒他一命,就當是送馮異一個順水人情,鄧奉卻是不殺不足以安枕,兩人根本沒有可比性!然而,這番帝王心事,在陰麗華面前終究難以啟齒,劉秀只能將責任推諉於麾下諸將,嘆道:「你也當體諒我的難處,我雖為天子,卻也不能違背眾議,部將皆欲殺鄧奉,我也無可奈何。」

陰麗華道:「陛下內心深處,恐怕也是想殺的吧。」

劉秀被陰麗華戳穿心事,索性也不再掩飾,道:「無論如何,你就依我這一次。我答應你,我必補償鄧家,補償南陽,絕對不讓鄧奉白死。」

陰麗華冷笑道:「陛下果然是生意人。鄧奉人都死了,這些對他又有什麼意義呢?」

劉秀心中大痛,陰麗華隨口一句,卻是話裡有話,狠狠擊中他的軟肋,讓他無法反駁。回顧劉秀的一生,的確是如生意人一般,不斷地進行著交易,包括不為長兄劉縯復仇,包括和郭聖通的婚姻。關注利害,更多過關注感情,他自己也知道,這一點很可以為世詬病。然而,被妻子毫不客氣地當面指出,他還是覺得心痛莫名。

劉秀沉默良久,長嘆一聲,解下腰間玉佩,放在案上,也不看陰麗華,道:「見此玉佩,如我親臨,無論你做什麼,無人敢於阻攔。」說完,背手走出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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