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永恆利益

下班的時候,看似偶然,裴國光跟在郜天明後面鑽進了同一架電梯。電梯上人挺多,兩個人淡淡地打了個招呼,什麼也沒說。出了電梯,裴國光主動邀請郜天明:「今天坐我的車吧?」

郜天明雖然跟裴國光同住一座樓,但是從來上下班不搭他的車,這是一種潛意識的疏離,下意識的自尊。此外,郜天明也想趁上下班的時候走走路鍛煉身體。而裴國光也從來不會邀請他,道理也很簡單,坐一次兩次可以,時間長了怎麼辦?總不能天天上下班給郜天明搭著油錢當車夫。今天裴國光主動邀請郜天明坐他的車,郜天明剛開始並沒有在意,以為碰上了,裴國光客氣,正想謝絕,驀地發現裴國光的臉色非常難看,眼光閃爍不定,好像正要作姦犯科卻還沒有那份勇氣。而且,他沒有像以往那樣,郜天明不坐車,他就只管上車揚長而去,而是站在那裡,期待著,等候著郜天明上車。

郜天明明白了,他並不是單純的想順道拉自己回家,而是有什麼事情、有什麼話要跟自己說。看到四周陸續有南方集團的員工經過,郜天明便打著哈哈:「好啊,今天能坐裴總監的車回家,省得我走路了。」然後鑽進了裴國光的汽車。

裴國光拉著郜天明沒有向家裡走,卻駛向了海邊。郜天明確定他真的有大事要說,便也不吭聲,由他隨便開。東海岸邊有漁民開的大排檔,便宜,海產品新鮮,屬於大眾消費。裴國光把車開到大排檔跟前,停到路邊,沒有動窩,悶悶地問了一聲:「你是不是老看不起我?」

郜天明的注意力集中在等著他說大事,沒成想他竟然提出了這麼一個問題。郜天明沒有回答,這種問題挺不好回答,說是,比較礙面子;說不是,又有點委屈自己。裴國光顯然把他的沉默當成了默認:「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覺得我愛佔小便宜。我承認,我是愛佔小便宜,可是我沒幹過壞事情。我這個人沒什麼大本事,老老實實翻賬本,踏踏實實幹工作,可是靠那兩個工資我能養得起車,能讓我孩子上得起好學校,能讓我老婆不用為柴米油鹽算計嗎?我屬於小人物,就要有小人物的活法,你是沒有機會,或者是沒有那個腦子。你要是有機會有腦子,我敢保證你也一樣會找機會佔點小便宜,這方面誰也不比誰高尚。」

郜天明讓他這番論調搞得莫名其妙,也實在沒心思跟他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討論這種問題:「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麼?我也不是什麼大人物,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能理解,能理解。好了,如果你就是要說這些,我們回家吧,我老婆還等著我吃飯呢。」

裴國光打開車門下車,在車外邊招呼他:「你也下來,今天不回家吃了,我請你。」

郜天明很驚訝,全南方集團都知道,要想讓裴國光請客,那比夏天看雪景還難,除非由公家簽單。

「你有簽單權,怎麼還到這種大排檔請我?」

「不簽單,我掏錢。」裴國光說著朝大排檔走去,郜天明讓他弄得倒真的有些無措了,站在那裡尋思片刻,怎麼覺得裴國光也不是那種掏錢請客的人,除非有非常特殊的原因。為了這特殊的原因,郜天明跟在他後面朝大排檔走去,他認定,裴國光異乎尋常的舉動後面,必然有異乎尋常的原因。

兩個人坐定之後,裴國光點了白灼蝦、苦螺、煎蟹、醬油水金線魚等一堆海鮮,儘管是大排檔,就憑他點的這些菜肴,起碼也得花三五百元。

「喝什麼酒?」

「高梁春吧。」

現在有個說法,吃海鮮喝啤酒容易得痛風,所以郜天明點了本地產的高梁酒。裴國光就要了高梁春,兩個人呆坐了片刻,等著酒菜,那副樣子很像兩個陌生人稀里糊塗地湊到了一張飯桌上。

酒菜都上來了,裴國光不說話,給自己和郜天明斟滿了酒這才有了話:「不管你對我有什麼看法,今天我們先幹了這一杯再說話。」

郜天明從一開始就覺得裴國光今天舉止實在怪異,跟他平常的做派秉性完全不同。如果不是裴國光活生生地坐在他對面,他真會以為自己在夢中和虛擬的裴國光在一起喝酒。兩個人乾杯之後,裴國光長長吐出一口氣,既像被白酒辣著了,又像是在吁悶氣。

郜天明覺得自己有點過於冷淡,想想裴國光剛才說的那些話,不管其目的是什麼,總歸還是有真情實感的。的確,人家是有點愛佔小便宜,尤其愛佔南方集團的小便宜,可是現如今誰有了便宜不佔呢?關鍵就像裴國光說的,有沒有佔便宜的機會和佔便宜的腦子。換位思考,如果把自己擺在裴國光那個位置上,是不是真能做到放著便宜不佔呢?他自己都沒有那份自信。一杯辣酒下肚,郜天明驀然想通了這個關節,便也有了些許歉疚,不管怎麼說,跟裴國光共事這麼久,裴國光本質上還算個好人、本分人。在柳海洋、小烏龜稱霸南方集團的時候,也從來沒有跟他們伙在一起整過自己;即便是在自己倒霉失意的時候,裴國光也沒有白眼看人,每次見面,都照樣客客氣氣,一如既往。反過來就顯得自己對人有些苛刻,做人不夠大氣,僅僅因為不待見他的那副做派,就在心理上似乎佔據了道德制高點,對他動輒嬉笑怒罵,譏諷挖苦。裴國光嘴笨,鬥嘴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只好避之唯恐不及,於是兩個人的關係逐漸變得陌生、隔膜。

「來,裴總監,我也敬你一杯。說實話,從咱們倆到了南方集團,還從來沒有單獨在一起喝過酒呢。」郜天明難得沒有按照慣例把裴國光稱為賠個光。

裴國光跟他碰了一下杯子,喝乾了杯中酒,卻長長嘆息了一聲:「郜天明啊,今後可能我們在一起喝酒的日子沒了。」

郜天明驚愕道:「這話怎麼說的?你出什麼事了?」

裴國光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一仰脖管自幹掉:「我沒出什麼事,南方集團可能要出大事了。」

郜天明恍然,原來裴國光開始把話頭引到正題上了,他連忙問:「怎麼了?」

裴國光用手背抹抹嘴,放下筷子做出要說話的樣子。郜天明也連忙放下筷子,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裴國光說:「你還記不記得小烏龜叫我們倆吃飯的時候說的話?」

郜天明說:「記得,沒幾天的事,怎麼會忘了?」

裴國光一字一句地說:「姜總今天正式通知我,讓我辦理南方大廈抵押貸款的手續。」

裴國光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壓得很低,但是郜天明仍然有了晴天霹靂在耳邊炸響的震驚:「真的?你是說小烏龜說的話是真的,姜鈞真的要抄鍋底?」

裴國光悶悶地說:「我沒說姜總要抄鍋底,我只是說他今天讓我辦理南方大廈抵押貸款的手續。」

南方大廈是濱海開發區建造最早的一座高層建築,當時房價低廉,南方大廈這樣的高層建築每平方米才1500元錢,就這個價錢,整座大廈建好了扔在那裡都沒人買。南方集團註冊成立的時候,黃智拍板購買了這座大廈,當時資金不夠,還從銀行貸了一部分款。黃智這個決策連當時的董事會都不理解,認為南方集團剛剛組建,什麼業務都沒有開展,股東沒有見著利潤,先拿股東的錢替自己買樓堂館所,很有意見。黃智堅持自己的見解,找董事一個一個的溝通交流,又請出當時的省國資委主任、他的老朋友曹洪仁出面做工作,才算如願以償。

事實很快就證明黃智的決策是正確的。第二年開始,開發區就駛入了狂熱發展的快車道,土地房價樓盤的價格天天都是漲停板,僅僅一年的時間,南方大廈的價格就翻了一番,而股東權益也相應地翻了一番。這個時候大家才不能不承認,黃智確實有智,黃智自己也半開玩笑地說進入開發區,第一道題總算蒙對了,南方集團在濱海開發區算是有了自己的根據地。南方大廈在南方集團所有員工的心目里,不僅僅是一座大樓,還是南方集團的象徵,是南方集團員工心目中的家園。現在,姜鈞居然要用南方集團的老本、南方集團員工的家園作抵押,從銀行貸款,郜天明和裴國光不能不震驚。

最讓郜天明和裴國光他倆擔憂的是,小烏龜曾經預言姜鈞要用南方大廈抵押貸款,然後捲款潛逃,這個可怕的前景目前已經不再是小烏龜危言聳聽的造謠,而有了現實的可能。

「咱們集團出現了資金短缺嗎?」

裴國光搖搖頭:「按說不應該啊,這兩年處置那些長期投資項目雖然有虧損,可是另一方面資金也回籠了。再說,貿易業務進展得也還算不錯,財務狀況應該不存在問題啊。」

郜天明對裴國光很不滿:「你是財務總監,財務狀況怎麼樣,你應該一清二楚,什麼叫應該不存在問題?」

裴國光拍著大腿喊冤:「我現在哪裡還算財務總監啊,新來的會計每個月的財務報表都不給我。我向她要,她說財務一枝筆,財務報表只能交給姜總一個人,別的任何人要看,都得姜總批。連財務報表我都看不見,更別說賬目往來了。所以,現在對南方集團的財務狀況,我也只能憑著經驗和掌握的皮毛估算而已。」

郜天明無語,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內心裡,他已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