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要命關係

糖三角最近幾天的日子很不好過,姜鈞安排他寫董事會行政工作報告,他倒積極,夜以繼日地寫了出來送給姜鈞過目。姜鈞剛剛看了頭一頁,就退了回去讓他重寫。糖三角很有才,寫的東西道理都能說明白,可是怎麼看怎麼彆扭,滿篇的病句,既讓人看得懂意思,又保持病句滿篇的獨家風格。這種文章姜鈞還是頭一次看到:「這種東西怎麼給董事會看?你回去再好好整理一下,內容先不說,起碼把話說順溜了。」

糖三角唯唯諾諾捧著一厚沓子稿紙出去了,姜鈞倒有點納悶,黃智那麼有水平的人,怎麼能夠容忍手下有這樣一個辦公室主任?在他的概念中,辦公室主任不管是學什麼出身的,文字過關都是基本功。不然,光是跑腿上傳下達,安排個吃喝拉撒,司機王小車就能辦得圓圓滿滿,還要辦公室主任幹什麼?黃智是國資委系統乃至省工業系統聲名卓著的企業家,國家特殊貢獻獎、國家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享受國家特殊津貼。有著如此顯赫身份的著名企業家,居然會容忍糖三角那種文筆,的確令姜鈞無法想像。

還是裴國光給他做了解答,自從公開表態堅定不移站到了姜鈞這一邊之後,裴國光不再板著那張猴臉裝酷,開始一天三趟往姜鈞的辦公室跑。好像自從劉副主任來過一趟之後,他就吃了定心藥,喝了醒神湯,以討論評估南山小區項目會議為契機,公開宣布了自己的立場,還不時會給姜鈞提供一些小內幕、製造一些小喜悅。糖三角剛剛被姜鈞趕跑了,裴國光就踅了進來,他是來向姜鈞請示換什麼車的。

換車也是裴國光的主意,黃智和柳海洋原來的座車都是本田雅閣。姜鈞來了以後,倒也沒有急著換車,屁股都沒有坐穩先換車,容易招來非議。裴國光卻比他著急,賬上剛剛回款300多萬,他就鼓動姜鈞換車:「該換換了,日本車沒有德國車安全。再說了,黃智那台車已經跑了好幾年了,如今他下台了你再接著坐,不安全也不吉利。」

姜鈞擔心初來乍到就換新車招人非議,徒增人家反對他的口實,裴國光卻胸有成竹:「沒事,跟柳海洋一起換,保證沒人告狀。」接下來又給他提供了幾種款式供他選擇,什麼奧迪A6啦、別克君威啦等等。姜鈞受不了他的誘惑,再說一家國企的新任領導換台車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既然他有這個積極性就成全他。成全別人盡忠盡孝的願望,也是領導籠絡人心最省錢省事的辦法,於是就點頭讓他去張羅。

裴國光給姜鈞和柳海洋各定了一台奧迪A6,正要前來邀功,恰好在走廊里碰到糖三角惶惶然從姜鈞辦公室出來,進到辦公室又看到姜鈞面色不悅,訝然問他:「姜總,怎麼了?我看到糖三角慌慌張張的,是不是他又弄出什麼事了?」

姜鈞趁機向他打聽底細:「這人怎麼當上辦公室主任的?我讓他寫一份董事會用的行政工作報告,給我拿來了,前言不搭後語,滿篇病句。就這種報告,遞送到各位董事手裡請人家審議,那不是丟盡了南方集團的臉?」

裴國光倒也不吝「賜教」:「黃總在的時候,從來用不著他寫報告,都是郜天明寫。他是小烏龜的人,年屆50了,小烏龜從他原來的單位把他弄來的,原來不過是單位的一個小科長,一到南方集團,就提拔當了辦公室主任,比照正處級幹部。」

姜鈞好奇、好笑:「怎麼可能?黃智也不是傻瓜,怎麼可能讓小烏龜給自己身邊安排人呢?」

裴國光陰陰一笑:「黃智臨退休以前,基本上把權力下放給了柳海洋和小烏龜。可能他也想通了,自己馬上就退下來了,今後就是人家的天下,愛用什麼人就用什麼人,所以也不會在這一兩個人的問題上跟他們較真。」

姜鈞明白了,便趁機拉他入伙:「裴總監,你說說,糖三角當辦公室主任合適不合適?」

裴國光對他的問題心領神會:「當然不合適了,趕緊找個合適的換了,不然董事會報告都拿不出來,開董事會的時候怎麼辦?」

姜鈞試探他的想法:「你看郜天明這個人怎麼樣?」

裴國光思索片刻,又飛快地掃了姜鈞一眼。那種眼神姜鈞見得多了,自己對領導也沒少用,尖利、閃爍卻又深刻,目的就是要從領導的臉上捕捉到領導的意圖。「郜天明寫東西沒問題,是黃智專門調過來執掌筆杆子的,就是脾氣不行,跟柳副總、小烏龜他們關係非常緊張。估計要把他撿起來用,柳副總和小烏龜肯定要堅決反對。當初黃智把他從原單位調過來,就鬧了很大的風波,聽說小烏龜他們寫的匿名信都到了省國資委,說黃智利用職權,培養親信,想把南方集團搞成家天下。最後,就連黃智也不得不把郜天明調到貿易部去搞貿易了。」

姜鈞追問:「他們為什麼那麼反感郜天明呢?」

裴國光嘿嘿冷笑:「小烏龜當時是總經辦管人事的科長,兼給柳海洋開車,總想當上綜合部部長,那時候總經理辦公室還叫綜合部。黃智調過來郜天明,不就是擋了他的道嗎?」

「那柳海洋跟著起什麼哄?」

「小烏龜是柳海洋帶過來的人,他們是一夥的,據說是柳海洋他爸爸專門派過來輔佐柳海洋,準備接班的。」

姜鈞打開窗戶說亮話:「我們是國有企業,最主要的任務就是對我們手中的國有資產保值增值,創造良好的經濟效益。所以,企業里容不得勾心鬥角、你爭我奪的四分五裂。這種情況下還搞什麼經濟建設,還怎麼集中精力搞建設,全心全意謀發展?我的意見,辦公室主任一定要換個人,要能寫能跑能攻關的,不養活廢人。還有,董事會開完以後,公司領導班子也面臨調整,那些能為公司辦事,能為公司創造效益的能人,要大膽地提拔起來,擔任重要的領導職務;那些依靠後台混吃混喝當領導的人,一定要撤換下去。」

姜鈞說這些的時候,面朝窗外,裴國光站在他的側面。表面上看姜鈞說這些話的時候有些大發感慨的意思,並沒有注意到裴國光,其實,他的眼睛餘光已經把裴國光的反應看了個一清二楚,裴國光眼光發亮,瘦臉泛紅,內心的激動和渴望一目了然。姜鈞心中暗笑,這個瘦猴,已經被自己收編到麾下了。

下班的時候柳海洋約小烏龜、糖三角還有李大宇一起飯局一把。他一約,小烏龜和糖三角就知道他有要事相商。舊老闆走了,新老闆來了,原來的接班計畫打了水漂,這個時候,柳海洋不把他們幾個聚到一起商量一番才是怪事。

飯局安排到艷蜀大酒樓的包廂里,這個酒樓是南方集團的定點接待酒樓,集團助理以上的領導幹部都可以簽單。柳海洋見到糖三角二話不說先是一頓臭罵:「糖三角,你個賣身投靠的東西,別以為姓姜的來了,你勤溜膩拍的就能靠上去,人家才不會鳥你這個王八蛋。你也不看看你那副德性,沒有我和肖助理給你罩著,你還當辦公室主任,當個擦皮鞋的我都嫌你長得寒磣……」

糖三角剛開始還嬉皮笑臉地忍受著,到後來「嗚嗚嗚……」哭了起來,眼淚和鼻涕流了滿臉:「柳總,你這樣說我可承受不了。我是肖助理親手調過來的人,過去我們就是哥們朋友,來了以後沒有柳總的提拔培養我也不會有今天,我怎麼可能背叛你們呢?柳總這麼說我承受不了……」糖三角邊哭邊替自己辯解,也虧他能聲情並茂,把哭聲和話語同時從一張嘴裡釋放出來,而且同樣清晰。

「行了行了,你看看你那個慫包樣,柳總說你兩句怕什麼?正因為柳總把你當成自己人才會這麼說你,俗話說打是親罵是愛你忘了?今後辦什麼事心裡都要有個定盤星,別他媽像條瞎眼哈巴狗見了誰都搖尾巴。」小烏龜把勸慰和數落巧妙地混合在一起對糖三角開展教育,扯了一團餐巾紙扔給他。

糖三角接了紙捂在臉上哼哼吃吃地擤鼻涕擦眼淚,眼淚鼻涕一把抓,柳海洋厭惡地說:「別擦了,到廁所去洗洗吧,誰也沒打你哭什麼?」

糖三角順從地起身到廁所洗臉去了,小烏龜端起酒杯對柳海洋說:「海洋,來,再干一杯。你放心,姓姜的現在最麻煩的就是怎麼樣養活這幾十口子人,他還顧不上想咱們的事兒。就算是對劉副主任搗鼓咱們也沒啥,他初來乍到,東南西北都沒弄明白,發射出去的也只能是空包彈。反過來人家還會想,原來團結一致的領導班子怎麼他一來就變得不團結了?所以說,如果他是個聰明人,現在絕對不會對上面說我們什麼。」

柳海洋幹了杯子里的酒,憤憤地說:「我就看不上糖三角他媽的那副奴才德行,不就是姜鈞嗎,你看看他那副德行,整天圍前圍後得多像一隻哈巴狗。我今天對他還算客氣的,算是對他提個醒兒,不是看在你的面上,我可就真的對他不客氣。」

小烏龜心想你不客氣還能把人家怎麼樣?如今可跟黃智當總經理的時候不同了,不是你我想幹什麼就能幹什麼了。想到這裡,他的心也忽悠一下懸了空,變得沒著沒落起來。是啊,如今不光是柳海洋,自己也一樣,起碼是暫時不能再像過去那樣為所欲為了。糖三角就是個例子,要是放在過去早就撤職下崗了,可是,如今不但不能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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