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手足之斷 第四節 鴻門宴

晚上,很好的月光。

宛城。一場盛宴,以皇帝劉玄的名義召集,新封列侯百餘人悉數出席。劉玄高坐主席,三公朱鮪、劉縯、陳牧依次侍座,其餘人等則按級別高低鋪排開去。當初的草台班子,已漸漸有了恢弘的朝堂氣象。

岑彭封歸德候,敬陪末座,十分警惕。岑彭自從歸降劉縯之後,感劉縯知遇之恩,很自然地將劉縯視為主人。然而今日之宴,氣氛甚是詭異,朱鮪和陳牧等人面色古怪,時常拿眼瞟向劉縯,似乎怕他,又似乎想害他。李軼則時常離席,出門之後,很快卻又回來,分明是在外面設有埋伏。岑彭從頭直冷到腳跟,曉得他們布置,都已妥當了。

岑彭覺得自己怕得有理。然而,劉縯卻絲毫也不曾意識到危機,他愉快地飲著酒,以自己的名字為一場偉大的豐收:漢軍能夠走到今天,他是領路人、先行者,他給了他們理想,而他們跟隨他的方向。在他的帶領之下,一群烏合之眾,昔為空谷足音,今已響遏行雲。他已經把他們帶到了宛城,接下來,他還要把他們帶到洛陽,帶到長安。劉縯看著殿內眾人,如同老農打量自己的牛馬,牧羊人審視自己的羊群。眾人業已壯大而茂盛,而那是他的收成。

與劉縯的揚揚自得相比,劉玄卻面容陰鬱,顯得心事重重。劉縯舉杯,笑謂劉玄道:「聖公何以悒然不樂?來,將進酒,為汝壽。」

劉玄暗嘆一聲:劉縯啊劉縯,我都已經當了四個多月的皇帝,可你還是改不了口,還是叫我聖公。劉玄舉杯,卻不肯也對劉縯以字相呼,而是稱其官職,客套道:「大司徒勞苦功高,正應寡人敬酒才對。」

兩人相對滿飲。劉玄問劉縯道:「聽說文叔采天外玄鐵,為你鑄劍一柄。其劍鋒利無匹,更勝幹將莫邪。可否一觀?」劉玄要看落星劍,劉縯也正有顯擺之意,當即解劍呈上。

落星劍甫一出鞘,光芒森然,難以逼視。劉玄小心摩挲著劍身的花紋,試探著劍鋒的寒冷。而劍竟彷彿是活的,仔細傾聽,甚至都能聽見呼吸之聲。在劉玄的撫摸之下,落星劍漸漸蘇醒,變得勃興堅硬,發出隱隱的低吟,它渴求插入任何一具軀體,不分男女,而它將讓這種插入絢爛無比。劉玄觀摩良久,失神而嘆:「端的好劍,真天下至寶也。」

說話間,繡衣御史申徒建長身而起,上前向劉玄跪獻玉玦,道:「臣有玉玦,方是天下至寶。」劉玄一副鑒寶專家的模樣,左手持劍,右手握玦,神色凝重地掂量比較,到底哪一個才更有資格稱為天下至寶。

岑彭見狀大驚。申徒建與劉縯有殺兄之仇,此時獻玉玦,用心險惡。玦者,決也,分明是在催促劉玄早點動手。而落星劍被劉玄誑走之後,劉縯已經沒了防身武器。再看李軼,恰好又離席出門而去。

朱鮪見劉玄舉棋不定,心中大為懊惱,萬事俱備,就等你一聲令下了,想什麼想呢!該深沉的時候你不深沉,不該深沉的時候你倒窮深沉。朱鮪心急火燎,然而卻也只能含恨忍耐,劉玄雖然是個傀儡,但畢竟是名義上的皇帝,要殺貴為大司徒、漢信侯的劉縯,只有他才夠資格下令。

劉玄掂量半天,終於有了結果,道:「玉玦雖好,寡人還是更愛落星劍。」將劍交還劉縯,以酒相祝,道:「此劍乃天外之物,放眼人間,也只有大司徒這樣的蓋世英雄才配得上!」

筵撤席散之後,朱鮪怒問劉玄:為何不殺?劉玄道:「我見劉縯,每如芒刺在背。甚不敢矣。」朱鮪大怒道:「豎子不足與謀。今意圖暴露,再想殺劉縯,只怕難矣。」

再說劉縯回府,岑彭奔前道賀,劉縯詫異問道:「何賀之有?」岑彭笑道:「明公赴鴻門之宴,得以生脫,焉能不賀!」劉縯道:此話怎講?岑彭正色道:「當年鴻門之宴,范增舉玉玦以示項羽,意在令項羽殺高祖劉邦。今日申徒建獻玉玦,正有范增之意,欲殺明公也。」

劉縯大笑道:「岑君多慮了。這幫無賴真要殺我,絕不至於如此文雅。再說了,劉玄這小子,我從小看到大,想殺我,諒他也沒這個膽。你沒見他還劍給我之時,那叫一個誠惶誠恐。」

岑彭心中叫苦,劉縯啊,你在戰場上是何等機敏,怎麼一離開戰場,就變得如此遲鈍麻木?於是鄭重言道:「欲殺明公者,非劉玄也,乃朱鮪、李軼之輩也。」

劉縯根本不信,道:「沒有我,此輩小兒焉能有今日富貴!我於此輩,有大恩也。果欲殺我,誰堪領漢軍定洛陽,取長安?」

岑彭冷笑道:「這就是明公的後路?殊不知,令弟劉秀已經替你斷了這條後路。官兵昆陽大敗之後,已是日暮途窮之勢,稍具將才者,皆可領漢軍長驅直入。定洛陽,取長安,未必非明公不可。」

岑彭已經把話說得很直,那就是你劉縯已經沒有了利用價值。然而劉縯並沒有認真在聽,他已是醉意酩酊,無法作任何現實的思考,他在醉意中忽然想起了劉秀,忍不住笑罵道:「文叔這小子,冷不丁就殺出個昆陽大捷,蔫壞。噫嘻,蔫壞。」說完,伏案而睡,鼾聲雷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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