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更始皇帝 第二節 野心家

此時,漢軍的兵力部署如下:劉縯領主力攻宛,其餘兵力分為數股,四處攻城略地,擴張地盤。漢軍大本營則臨時設在淯陽,居中統籌。當劉縯在宛城前線浴血奮戰之時,漢軍大本營內卻正悄然醞釀著一場大事變。

此時漢軍總兵力已有十萬多人,兵多而無所統一,客觀上便需要儘快擁立一位最高元首。在漢軍內部,儘管各派勢力錯綜複雜,但有一點為大家所公認,那就是這個最高元首必須來自劉氏。人心思漢,乃是大勢所趨,只有擁立劉氏子弟,才能打著興復漢室的大旗,號召天下,籠絡民心。

對南陽眾豪傑來說,最高元首是明擺著的,除了劉縯,根本不做第二人之想。而新市兵、平林兵、下江兵的首領們卻看法迥異,他們更希望這個最高元首個性軟弱,易於擺布,可以為他們所左右。首領們所要做的,便是找到這樣一個人選,然後讓他取劉縯而代之。

然而,留給首領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劉縯的威望正與日俱增,即使是新市兵、平林兵、下江兵中的士卒,也都開始慢慢傾向於劉縯,視劉縯為事實上的領袖。如果等到劉縯把他們手下的這些兵卒都和平演變了過去,那時再要反抗就太晚了。

王匡、王鳳二人作為綠林軍的創立者,地位穩固,誰當皇帝對他們來說區別不大,因此並不迫切。真正急於跳出來的是次一級的朱鮪和張卬,他們的地位相對並不保險,一旦劉縯當了皇帝,他們很有可能馬上被邊緣化,淪為可有可無的角色。

劉縯率軍前往攻打宛城的第二天,留守大本營的朱鮪和張卬,便迫不及待地前去拜訪平林兵首領陳牧。三人一見面,朱鮪開門見山,劈頭便道:「南陽豪傑皆欲立劉伯升為帝,我等今日前來,便是要聽陳將軍意見。」

陳牧並不即刻表態,反問道:「兩位將軍的意思是?」

張卬急沖沖答道:「劉伯升立不得。」陳牧笑道:「為何立不得?」張卬支吾半天,也沒想出好詞,只是一再嚷嚷,「反正立不得。」

朱鮪接話道:「劉伯升眼中,向來只有劉氏宗室和南陽豪傑,並無我等。一旦劉伯升稱帝,必然任人唯親,重用劉氏宗室和南陽豪傑,至於我等,輕則擯棄,重則狡兔盡、走狗烹。大丈夫起兵,所為何來?富貴二字而已。如今之計,與其坐而待斃,不如另立新君。」

陳牧拊掌嘆道:「某也正有此意。只是立君必立劉氏,而劉氏子弟之中,又有誰人值得我等信任?」

朱鮪大笑道:「將軍帳下,便有一人。」陳牧大驚,問是何人,朱鮪道:「劉玄劉聖公是矣。」

陳牧一點即通,嗯,劉玄的確是上佳人選,這小子雖然出身舂陵劉氏,但在外逃亡十多年,和劉氏宗室也生疏隔膜起來,不用擔心他會一邊倒向劉氏,再說了,劉玄才智平庸,既無威望,也無實力,咱們立了他當皇帝,他還不得感恩戴德,任憑我等擺布!

三人計議已定,喚劉玄來見。此時,劉玄已經由安集掾升為更始將軍,但卻空有將軍之名,平日只是在大本營中管管後勤什麼的,並不曾領兵打仗,聞陳牧相召,急忙前來,入帳見到陳牧、朱鮪、張卬三人,都是自己的頂頭上司,不由大為拘謹。陳牧大笑,連聲道放鬆放鬆,於是設宴招待,酒過三巡,陳牧道:「聖公為更始將軍,可還得意?」

劉玄恭敬答道:「劉玄無能,全仗眾將軍提攜。」

朱鮪一旁笑問道:「聖公難道不覺屈才?」

劉玄不知朱鮪意在何為,只得含糊答道:「某素無大志,為更始將軍,於願足矣。」

朱鮪正色道:「聖公所言差矣。更始將軍何足道,聖公之位,當遠過於此。」

劉玄尋思,聽這意思,莫非要給自己陞官?升什麼官呢?不管,先謝了再說,於是長揖到地,道:「還望三位將軍提拔。」

陳牧大笑道:「日後還要靠聖公多提拔才是。」

劉玄連稱不敢,陳牧是他的老上級,什麼時候輪得到要讓他來提拔。陳牧再勸酒一巡,謂劉玄道:「如今傳言紛紛,要在漢軍內立一人為帝,你可知道?」

劉玄道:「這是首領們的事,非我所當問。」

朱鮪等人交換眼色,看來劉玄這小子果然識時務,好糊弄。朱鮪清清喉嚨,打量著劉玄,輕描淡寫道:「我等計議,打算立你為皇帝。」

咣當一聲,劉玄酒杯跌落於地。劉玄當年也曾殺人越貨,膽氣並不算弱,但突然要讓他當皇帝,這可真是一部二十四史,從何說起?皇帝可是那麼好當的?天下人都知道,皇帝之位已經是劉縯的囊中之物,他這麼忽然插上一杠,虎口奪食,劉縯豈肯善罷甘休?他從小和劉縯一起在舂陵長大,互相都知根知底,他們這一槽年輕人中,誰敢對劉縯說個不字?

一想到要和劉縯作對,劉玄不寒而慄,顫聲道:「皇帝之位,非劉縯莫屬,小子豈敢奢望。」

朱鮪冷笑道:「想當皇帝,劉縯說了不算,得我等同意才行。」

劉玄怯怯問道:「皇位一旦旁落,劉縯豈能坐視?」

朱鮪道:「對此你不必擔心,我等自有對策。我只問你,立你為帝,你肯是不肯?」

劉玄依然不敢答應,推辭道:「小子無德無能,雖蒙三位將軍抬愛,然則何以能服眾人?」

殊不知,朱鮪等人圖的正是劉玄無德無能,易於控制,讓劉玄在前面做一個傀儡皇帝,而他們則在背後掌權拿主意。朱鮪眯眼沉思,盤算著該如何打消劉玄的顧慮。而張卬則生性躁狂,習慣於用一句話終止一場談論,見劉玄仍在猶豫,拍案而起,沖劉玄大吼道:「哪兒來的那麼多廢話?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劉玄為張卬氣勢所迫,一時呆住,良久之後,膽量有所恢複,又不放心地問道:「劉氏子弟千餘人,為何偏偏選我?」

張卬正待開口,朱鮪伸手止住。朱鮪不得不止住張卬,按張卬的性子,非將原因實話實說不可,你劉玄問為什麼選你,得,咱們就圖你沒本事,圖你好欺負。然而,這話哪裡能夠明說?況且,劉玄這一問,也是應有之問,就算今天劉玄不問,日後也必然會有別人替劉玄問。畢竟,在眾多的劉氏子弟中間,論起才能和名氣,固然無一人比得上劉縯,但在劉玄之上的,卻還是大有人在。

對劉玄這一問,朱鮪早有準備,於是對劉玄笑道:「此問甚佳,理當由高人作答。」說完,沖門外喊道:「有請呂先生。」

劉玄延頸而望,所謂高人,倒底啥個模樣?門帘掀處,劉玄定睛一看,咦,這不是呂植嗎?這老頭哪算什麼高人,充其量只能算是熟人。

呂植很早便混跡綠林軍中,年紀在六十上下,身材高大,青白臉色,一部亂蓬蓬的花白鬍子,一身衣裳總是又臟又破,似乎十多年沒有補,也沒有洗。據呂植自己聲稱,他早年也曾進過太學,後來又做過道士,很是風光過一陣,然而終究沒落了。在綠林軍中,呂植因為年邁,不能外出打仗,成日和婦孺們留守山中,而老先生又愛講古,動輒拉住婦人和小孩,也不管人家忙不忙,當頭便問,「大禹有幾個老婆?妲己腰圍多少?」問完便自己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而婦人和小孩們往往並不愛聽,吐他一臉口水,然後顧自走開。而他又是孤身投軍,無依無靠,往往又免不了被人戲弄和欺負,有時甚至直接開揍,劉玄也曾揍過他。好在老先生身子骨還算硬朗,一般挨完揍,第二天還能爬起來,又到處找人問些新的無稽的問題:「虞姬習慣睡在霸王的左邊還是右邊?而趙飛燕又一天洗澡幾回?」

劉玄見了呂植,嘴角一撇,就這麼位窮酸老書生,難道就是朱鮪口中的高人?相比劉玄的不屑,朱鮪對呂植的態度卻極為恭敬,施禮相迎,又親為斟酒。呂植坦然受之,飲酒一杯,笑著看向劉玄,道:「你以前揍過我,而且用棍。」

劉玄尷尬一笑,道:「小子昔日孟浪,唐突了老先生,還望恕罪。」

呂植道:「當日你揍我,可知我為何不躲?」呂植這一說,劉玄還真想起來了,當時他揍呂植,呂植還真沒躲,任他揍了個舒坦,至於呂植為什麼不躲,那就不是他所能知道的了。呂植見劉玄一臉茫然,於是笑道:「君賜臣以棍,臣不敢不受。你將來註定是要做天子的啊。」

劉玄越發茫然起來,不覺問道:「為何我註定當為天子?」

呂植並不即答,徐徐品酒,直至杯中酒盡,這才拉長聲調,道:「話說當年……」

呂植一席話,直聽得劉玄兩眼放光,坐立不安。朱鮪得意地微笑起來,知道劉玄已經被徹底說服,他又將目光轉向呂植,誰說百無一用是書生,殊不知,有時候,知識就是力量。

劉玄既然首肯,朱鮪和張卬於是四處串聯籌劃,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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