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十月革命 第四節 人為財死

在劉縯率六部自舂陵開拔之前,劉秀已先行出發,前往湖陽縣外公樊重家,預備接回在那裡養病的母親樊氏,且按下不表。卻說劉縯這邊,扶老攜幼,將男帶女,又多有牛羊牲口,滾滾而行,場面混亂卻也壯觀。先經過長聚,當地守軍不足百人,劉縯大旗一揮,也不需什麼陣法,也不講什麼戰術,人潮沖刷而過,守軍便已經被席捲得不知所蹤。再經唐子鄉,同樣照方抓藥,軍民混雜而前,守軍瞬間被人海吞噬湮沒,水花也無半個。

攻下唐子鄉,休整半日,遠遠便見劉秀攜一老婦,飛騎而來。劉縯迎上,見劉秀眼有淚痕,又見老婦正是母親的貼身婢女王媼,唯獨不見母親樊氏,頓覺眼前一黑,昏厥在地。待扶回帳中,劉縯急問究竟,劉秀泣不能語,王媼講起主母樊氏的遭遇來,也是數度黯然垂下老淚。

劉秀的外公樊重,白手起家,善為商賈,家有田地三萬多畝,資產巨萬,乃是南陽有數的超級富豪。樊氏在娘家養病,起先一切尚好。等到樊重聽說劉縯和劉秀謀划起兵舉事,又聯絡了新市兵和平林兵,不由又怒又怕,劉縯這一造反,他這個外公必然會被連累,一旦官府追究下來,他一輩子辛苦積攢的家產,就得白白充公,而一族人的性命,恐怕也難得保全。眼看大禍即將臨頭,樊重恐懼之下,只能拿可憐的女兒撒氣,不斷責罵樊氏,生出這麼兩個不肖兒子,敗了劉家不算,現在又要把樊家也拖下水。樊氏本來就抱病在身,遭父親這麼一罵,又不敢辯解——老頭子八十多歲了,哪裡經得起頂撞——於是病越發沉重下去。一邊是生養自己的娘家,一邊是自己生養的兒子,樊氏兩邊都不願拖累,趁夜懸樑自盡,只留一句遺言:勿以我為念。樊重急於撇清自己和劉家的關係,於是連女兒也不敢安葬,只是停屍野外。族人樊巨公實在看不過眼,趁夜將樊氏收殮,草草葬於城外亂墳崗。

劉縯聽罷,目欲出血,率眾直逼湖陽而去。卻說湖陽縣尉荀杜聽聞劉縯起兵,一路披靡,正奔湖陽而來,於是召集城中富戶,問道:「劉縯率眾而來,諸位是要戰還是要降?」

眾富戶受寵若驚,父母官屈尊垂詢,果然是一片殷殷愛民之心。感動之餘,卻又惴惴不安,莫非荀杜是在故意試探?於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肯先表態。荀杜笑道:「諸位但說無妨,本官絕不怪罪。」眾富戶稍感心安,於是各抒己見,有主降者,也有主戰者。荀杜頷首道:「好,好。」眾富戶迷惑起來,好什麼好,是說投降好呢,還是說作戰好呢?荀杜緩緩屈指道:「戰,三千金;降,五千金。」

眾富戶臉色頓時蠟黃。保境安民,乃是你地方長官義不容辭的責任,現在倒好,借著劉縯起兵之事,狠敲咱們一筆竹杠,這分明是訛詐嘛。更有一事難以理解,為什麼投降比作戰還貴?

荀杜看出眾人疑惑,不慌不忙解釋道:「諸位不要誤會,我可不是什麼貪官。就說作戰吧,所謂凡戰三分險,更何況劉縯此番來勢洶洶,萬一城破,本官身家性命必然不保,我這般提著腦袋到底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保在座諸位的平安!加上又要籌措軍費,又要預備糧草,哪樣不得花錢?就這樣,我只收諸位三千金,公道吧?」

眾富戶無言以對,只能諂笑道:「公道,相當公道。」

荀杜又道:「再說投降,既然投降,本官自然是和諸位一道投降。諸位之投降,大不了捐助叛軍些許錢糧,然後照樣過你們的富足日子。本官的損失可就大了,不僅丟了眼前的官職俸祿,更別提日後的大好前程了。要知道,說不定將來我會官居太守,甚至能榮升九卿。這一投降,這些富貴立即化為泡影。諸位捫心自問,我損失如此巨大,卻只收諸位五千金以為補償,公道吧?」

眾富戶心中不滿,嘴上卻也只能敷衍著,「公道,越發公道。」眾富戶貪財,主戰,當日便湊齊三千金,送到荀杜府上,至於收條或者發票這類日後可以呈堂的證據,自然是沒有也不敢索取的。荀杜倒也守信用,收到三千金,立即招募壯丁,得一千餘人,大力修固城防,同時緊急馳書宛城,向南陽太守甄阜求援。

卻說樊重見女兒樊氏自殺,如釋重負,然而還是心虛惶恐,尿頻夢多,與其成天這樣提心弔膽,不如主動向官府負荊請罪。荀杜見樊重送上門來,也不客氣,將其一家悉數下在獄中,訓斥道:「倘若劉縯不進攻湖陽,一切好說。如果進攻湖陽,那就休怪本官無情,定將你們殺得一個不留。」

說話間,劉縯已然兵臨湖陽城下,荀杜大怒,下令將樊重一家滿門抄斬。屬下官吏聯名進諫道:「樊重父子,禮義恩德行於鄉里,不如先扣留作為人質。城能守住,再殺不晚。萬一城破,有樊重父子在,於劉縯面前也有說辭。」荀杜一聽,也有道理,這才暫且饒過樊重一家性命。

劉縯發力攻城,荀杜收了眾富戶三千金賄賂,也著實賣命,率壯丁全力防守抵抗。眼看劉縯攻勢越發猛烈,而救兵卻遲遲不來,荀杜不免暗暗發慌,再這樣下去,萬一城破,他訛來的三千金,怕也未必有命去花了。荀杜急中生智,來到縣獄,提取樊重之子樊宏,訓道:「你出城去曉諭劉縯,命其早早投降,不然,援軍一到,到時內外夾擊,叫他全家滅亡。」

樊宏道:「如果劉縯不肯呢?」

荀杜怒道:「那就叫你全家滅亡。」

樊宏脖子一橫,冷笑道:「劉縯會乖乖投降?你也太天真了吧!不如你現在就殺我全家。」

荀杜大怒,下令將樊宏亂棒打死,左右苦苦勸住。荀杜仰天長嘯,待情緒平靜下來,讓步道:「退而求其次,只要你能說服劉縯繞道,自湖陽撤兵,本官也可以饒你們一家性命。」

這條件相對合理了許多,樊宏於是出城,直投劉縯營中。劉縯見了娘舅,二話不說,拔劍便砍,樊宏閉目長嘆,才躲了殺威棒,又撞見喪門劍,命咋這苦呢!劉秀架住劉縯,奪過劍來,道:「舅氏必知阿母墳塋所在,等拜祭完阿母,其餘再作理會。」

湖陽城外亂墳崗,秋風蕭瑟,荒冢連綿,一座簡陋的新墳,草草堆就,無碑無記,這便是樊氏最後的棲身之所。若非族人樊巨公好心收殮,樊氏甚至連這樣一座小墓也不能擁有,只能曝屍野外,淪為鳥獸之食。劉縯和劉秀跪在墳前,痛哭流涕。哭罷,劉縯怒視樊宏,道:「舅氏前來,所為何事?」

樊宏答道:「特來請伯升繞道而行。反正你意在攻取宛城,理當兵貴神速,又何必久攻湖陽,平白貽誤戰機?」

劉縯冷笑道:「不繞道又如何?」

樊重逼死樊氏,樊宏也是深感內疚,他能理解劉縯的憤怒,但城中一家老小的性命又不能不救,只得軟語哀求道:「請伯升垂憐樊家數百口性命。」

劉縯怒道:「阿母為樊家逼死,我與樊家,已是恩斷義絕。樊家死活,與我何干!」

樊宏道:「老爺子年歲已高,還望伯升念及。」

見樊宏拿樊重來說事,劉縯越發怒不可遏,直呼樊重之名,大罵道:「老而不死是為賊,樊重早就該死。」又手指湖陽城,道:「舅氏入城去,告縣尉,想殺樊家便殺,我意已決,必破此城。」

樊宏堂堂一個長輩,愣是被劉縯罵得大哭,跪下磕頭,苦苦哀求,劉縯不為所動。劉秀苦勸劉縯,劉縯道:「阿母自殺,正是讓你我二人再無挂念,專心起兵。樊家咎由自取,須怪不得我無情。」

劉秀道:「舅氏自城中來,必知曉城中虛實,不如好生計議,看看可否有兩全之策。」

樊宏聽聞劉秀之言,於無所希望處見到光明,連忙獻計道:「湖陽縣尉荀杜,乃是商賈出身,愛錢如命……」

劉縯打斷樊宏,冷笑道:「就像樊重一樣,認錢不認人,是吧!我實在告訴你,樊重連自己的女兒都捨得逼死,總有一天,為了錢,樊重連你也會逼死。」

樊宏心道,那倒未必,兒子終究比女兒寶貴。但嘴上哪裡敢說。劉秀在一旁對劉縯道:「荀杜這人我認識,當年我在長安時曾接待過,其人確實貪財,貪財則無恥,無恥則可以利用之。且聽舅氏有何計策。」樊宏得到劉秀鼓勵,膽色略壯,於是對劉縯道:「為今之計,只需募集十餘名死士,如此如此,必能取荀杜性命。荀杜一死,則湖陽必降。」

再說荀杜在湖陽城中憂心忡忡,度日如年,忽然軍士來報,樊宏正在城下叫門。荀杜登城而望,果然正是樊宏,後面跟著十多輛推車。荀杜急問樊宏,「事如何?」樊宏未及回答,身後領頭的車夫已摘下草帽,仰首向荀杜道:「荀縣尉別來無恙!」荀杜循聲望去,竟是當年南陽駐京辦主任劉秀,他當年往長安朝請之時,在劉秀那裡蹭吃蹭喝,至今想來,依然意猶未盡。故人相見,荀杜也是又驚又喜,道:「文叔所來何為?」劉秀道:「特來通報縣尉,我家長兄已答應撤兵。」荀杜大喜,再問道:「車中又是何物?」劉秀答道:「樊氏一門皆被縣尉下在獄中,願以千金為其贖命。」荀杜越發歡喜,真是財運來了,擋也擋不住,然而心中仍存疑惑,道:「開箱。」劉秀依言開箱,果然一片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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