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控制銅州市的副熱帶高壓被東南方向壓過來的熱帶風暴驅趕到了更遠的北方。銅州市空中濃雲滾滾,氣溫雖然降了下來,可是卻又不下雨,空氣悶得讓人透不過氣來。如果說天人合一,那麼,現在洪鐘華的感覺就是名副其實的天人合一。他的心情跟這天氣一樣,也悶得他透不過氣來。今天一上班,他就正式接到了省委張書記的電話,詢問市長萬魯生的老婆、宏發公司總經理李芳的情況。面對省委書記的關切,洪鐘華既不敢誇大也不敢縮小,實事求是地把李芳的審查情況給張書記彙報了一遍。張書記說:「這樣看來萬魯生說的倒還都是真話。」

顯然,萬魯生直接找到了省委張書記那裡,而且省委的反應如此快,這倒是洪鐘華始料未及的。儘管省委張書記已經明確講了「萬魯生說的倒還都是真話」,洪鐘華還是忍不住又夯實了一遍:「萬市長找您了嗎?」

張書記證實了:「是啊,這麼大的事情他能不找我嗎?找我也沒什麼不正常嘛。」

洪鐘華聽出了張書記的話外音,急忙解釋:「對不起啊張書記,我沒那個意思。我只是想知道省委對這件事情有什麼指示沒有。」

張書記說:「省委沒有專門研究這個問題,我倒可以說說個人的看法。我覺得吧,雙規是審查的手段,而不是一種懲罰措施,你說是不是?」

洪鐘華聽到這裡,就知道情況有些不妙,嘴裡連連應答著:「是啊,是啊……」心臟卻開始怦怦狂跳,他已經聽懂了張書記的意思,張書記不同意對李芳採取組織措施,如果那樣,銅州市委和市紀委就會非常被動,甚至可以說非常狼狽。

果然,張書記開始說了:「從李芳的情況來看,目前還沒有充足的證據或者線索證明她本人有什麼經濟問題,那六百多萬的資金,都是以信息諮詢費、業務活動費等等名義支付到魏奎楊指定的賬號上,錢也都從魏奎楊的家裡找到了,說明李芳說的都是實話嘛。魏奎楊已經死了,如果要徹底調查他跟李芳之間的問題,又不會存在串供的問題,如果怕李芳逃逸或者有其他問題,可以讓萬市長負起這方面的責任嘛。」

從省委書記那一級別的高級領導一般不會聽到對某一具體問題的具體意見,都是原則話兒,原則話的準確含意要靠下級去領會。洪鐘華是領會上級原則話的高手,況且,張書記的原則話表達的含意已經足夠明確,洪鐘華連忙表態:「好好好,我馬上找紀委的同志傳達省委領導的指示精神。」

張書記馬上說:「我沒什麼指示,我僅僅是提醒你們一下,處理班子內部領導同志的問題,一定要謹慎。特別是現在,你們現在的注意力應該集中在什麼方向,現在你們面臨的主要是什麼問題,需要解決的最主要的矛盾到底是什麼,等等這些問題都需要你們坐下來冷靜地思考,審慎地處理。在這個時候,最重要的就是保持領導班子在思想上、認識上的一致,保持銅州市的穩定大局,保證銅州市的經濟社會建設不出現大的動蕩,我說的這些僅供你們參考啊。」

書記的話說到這個份上,洪鐘華無法解釋,只能一個勁翻來覆去地說好好好。張書記等他說完好好好,又鄭重其事地加了一句:「還有,案子不能不查,反腐倡廉,懲治腐敗是我們黨的重要工作任務,我絕對不是不讓你們查誰,而是建議你們查得高明一點,懂不懂?高明一點。」說完,張書記也不跟洪鐘華說一聲再見,直接就壓了電話。

放下電話,洪鐘華坐到椅子上,身上大汗淋漓。他忽然想起來,應該請示張書記一下,怎麼做才能算查得高明一些。他抓起了電話,隨即又無奈地把電話放了下來。他明白,如果他一本正經地請示張書記怎麼樣查案才算查得高明一些,張書記肯定會說:你自己去想。如果放在他身上,下面的人請教這樣的問題,他也照樣會那麼回答。洪鐘華喝了幾口茶水,今天秘書沏的茶茶葉放多了,苦得要命,他把秘書叫了進來:「你昨天是不是把茶葉鋪搶了?」

秘書膽怯地笑笑:「是不是茶葉放多了?我重泡。」

洪鐘華沒想到自己的秘書反應這麼靈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努力在臉上擠出一縷笑紋:「算了,已經泡上了就這樣吧,不花錢的東西也不能浪費,以後注意。」秘書抱歉地笑了笑,關上門溜了。

苦茶醒腦,喝了幾口苦澀澀的茶水,洪鐘華開始冷靜、全面衡量面臨的局面,他不得不承認,張書記講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如果在這個時候強行對萬魯生的老婆採取組織措施,肯定會在銅州市掀起一場輿論風暴,萬魯生很難在銅州市發揮市長的作用,對銅州市的社會經濟穩定到底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確實是難以預料的。想到這些,洪鐘華反過來就有些抱怨單立人,心裡埋怨單立人太能忽悠,太具有煽動性,自己也讓他忽悠得頭腦發熱,結果一腳踢到了鐵板上。他卻忘了,在聽到單立人彙報這件事情的時候,他自己的潛意識裡也曾經產生過佔據道德制高點,讓萬魯生狼狽一下的快感。

無奈,事情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也由不得他了。洪鐘華拿起電話給單立人撥,一想到單立人身上那股髒兮兮、臭烘烘的煙油子味道,那股倔哼哼咬個屎橛子給根麻花都換不下來的勁頭,洪鐘華覺得心裡發虛,他不知道傳達了省委張書記的指示之後,單立人會鬧出什麼事情來。

王副市長今天也差點發生車禍,他的專車又讓他老婆坐走了,他只好又坐值班車,而且又是毛毛雨的桑塔納。毛毛雨現在有點怕王副市長,王副市長也有點煩這個毛毛雨,知道這是一個對領導不滿的傢伙,所以上車之後,王副市長板了一張油餅臉一聲不吭,不給毛毛雨任何發言的機會。毛毛雨知道王副市長不待見他,也苦了一張柿餅臉沉默不語,怕說出來的話王副市長不愛聽罵他。

王副市長今天要去他分管的市政管理局聽取工作彙報。自從魏奎楊死了之後,市政管理局的工作就出現了一片新氣象,仍然活著的副手們瘋了一樣地拚命工作,很多過去長期得不到解決的問題,比如蓮花小區外來人口租用一樓車庫和儲藏間胡作非為的問題,比如偏遠城區的路燈長期不明的問題,比如「三順灘」的公路綠化問題,比如……總之一句話,很多魏奎楊活著的時候長期得不到解決的問題,短短一兩個月內都解決了。王副市長高興之餘暗暗感嘆,如果魏奎楊早點死就好了,魏奎楊早點死了,副手們的積極性早點爆發出來,他也就能少挨點市民的罵。曾經有一段時間,分管市政的副市長簡直成了網民們憤怒聲討的公敵,讓他在市委、市政府裡頭成了大家憐憫和嘲笑的小丑。王副市長心知肚明,現在的這幾個副手為什麼會突然迸發出如此高昂的革命熱情,根本原因就是大家都有了現實的既可望也可即的奮鬥目標——局長。所以,當組織部門就魏奎楊的繼任人選徵求他的意見時,他馬上表明態度:現在還沒有成熟的人選,不急,不急,等忙過年了再說吧,搞得組織部門直犯暈。王副市長算是徹底明白了一個道理,沒吃到嘴裡的誘惑力最強,他要儘可能地延長這個足以讓那幾個副局長瘋狂的誘惑期。

毛毛雨的車技很好,一路超車,中途要經過一座高架橋,下橋的時候迎面一台公交車避讓路邊的行人,半個車身佔據了逆行線,毛毛雨發現險情,及時減速剎車,把車停到了橋邊上,給公交車讓道。就在這個時候,王副市長看到一個車軲轆順著下坡的橋面滴溜溜地滾了下去,忍不住哈哈大笑著喊了起來:「這是哪個二百五,車軲轆都飛了。」話音剛落,擦身而過的公交車在他們身邊停了下來,公交司機大驚小怪地沖著毛毛雨喊:「嗨,哥們兒,車軲轆掉了。」

毛毛雨還以為人家逗他玩呢,回嘴罵人家:「你他媽的軲轆才掉了呢。」

公交車過去了,毛毛雨的車也開始起步,剛剛鬆開離合器,車子晃悠一下,左後部像陷進了地面一樣突然塌了下去。毛毛雨大驚,連忙再一次剎車,跳下汽車一看頓時蒙了,剛才蹦蹦跳跳跑了的那個輪胎果真是自己這台車的後輪。王副市長跟著下來,一看車子沒了後軲轆,氣哼哼地罵毛毛雨:「你這也算司機,車軲轆都掉了還跑,坐你這車真要命。怎麼搞的?」

毛毛雨暈頭轉向,莫名其妙:「這台車剛剛做完二保啊,怎麼會出這種事呢?」

王副市長氣急敗壞:「什麼狗屁二保,把車軲轆都保掉了,多虧剛才剎車了,不然正跑著車軲轆掉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們這些司機真操蛋,就知道躲在值班室里傳閑話,沒事為什麼不好好地保養車?我看你們那個車隊真應該好好整頓整頓了。」毛毛雨自知犯了大錯,不敢吭聲,任由王副市長臭罵,埋頭苦幹抓緊更換備胎。車子不能走了,堵塞了交通,跟在後面的車停了一大溜,急不可耐的司機們紛紛按響喇叭,震耳欲聾的喇叭聲吵得人恨不得從橋上跳下去。很快交通警察來了,一看這種情況也確實沒辦法,只好拚命擺手制止那些亂鳴喇叭的司機們,另一個警察便攔住了對面的車輛,輪換著給兩方面對開的車放行。王副市長憋了一肚子氣,揪住一個警察吩咐:「算了,我等不及了,你把我送到市政管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