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昨天洪鐘華專門給氣象台打電話落實今天的天氣情況,氣象台向他報告今天多雲轉陰,夜間有小雨。洪鐘華甚為欣喜,估計今天的天氣能夠涼爽一些,不會讓毒辣的太陽再像昨天一樣為非作歹。今天要陪省委張書記視察參觀,如果天氣還像昨天一樣就得考慮張書記的防暑降溫問題,預定的參觀視察地點也要減少,不能讓省委書記多看看銅州市的發展成果,對於銅州市人民和市委、市政府來說,都是莫大的遺憾。這下好了,天陰,沒太陽,可以按照原定的日程陪省領導多走走多看看,洪鐘華覺得這是老天爺照顧銅州市。

氣象台的預報很准,早上洪鐘華一爬起來就看天,天空一團團鉛灰色的濃雲活像老天爺擤出來的大鼻涕把天空遮了個嚴嚴實實,洪鐘華忍不住一陣竊喜,出門的時候心情甚好。然而,太陽遮住了,氣溫卻並沒有降低,銅州市活像一口大蒸鍋,把全市人民和前來視察調研的省委書記一起悶在這口大鍋里蒸,人人都是汗流浹背,好像泡在桑拿房裡。這是陰沉悶熱的一天,也是讓洪鐘華臉面丟盡的一天。事後洪鐘華甚至有些唯心地想,那天的天氣狀況好像就預示著這一天絕對不是好日子。

一大早他就跟萬魯生趕到賓館迎接張書記,然後陪著張書記、省委秘書長視察參觀。他們要去的第一站就是三順灘開發區。三順灘過去叫范家灘。銅州市位於長江支流盤腸河的左岸,盤腸河流經此地的時候閃了一閃,閃出了一大片荒灘,有二十多平方公里。明朝末年,自稱范蠡後人的范氏官僚年邁回鄉,選中了這裡依山傍水的一塊地蓋他的宅第,蓋了里外三進的大院落,所以這個河灣也叫做范家灘。此後這個地方不斷有人遷徙進來,人煙逐漸繁盛起來。抗日戰爭中,范家大宅子毀於兵燹,原住民也大都逃難跑了,但是范家灘這個名字一直流傳至今。抗戰勝利後,慢慢又有人遷徙進來,荒灘逐漸被開墾成良田,也有了上百戶農民,形成了三四個自然村。

前年國家在這裡修建了一座直通河對岸跟京滬高速公路交接的大橋,成為銅州市跟外界聯繫的又一條新通道。市裡抓住這個機遇,決定開發這片河灘,一心想把這片河灘地開發成高新技術開發區而形成銅州市一個新的經濟增長點。

那一年省委張書記到銅州市參加對外招商貿易洽談會,順便到范家灘開發區視察,當時范家灘的三通一平基礎工程剛剛開始動工,施工機械的轟鳴震耳欲聾,到處彩旗飄飄,施工人員如蟻如潮,一派大幹快上如火如荼的熱鬧景象。省委張書記經歷過上個世紀五十年代末大轟大鬧的大躍進,那個年代千軍萬馬戰天鬥地的大場面至今在他的腦子裡印象深刻,此時看到這種場面,一種懷舊的激情油然而生,感慨之餘,欣然命筆,寫下了「天順、人順、交通順,苦幹、實幹、加巧幹」這樣一幅對子不是對子、詩歌不像詩歌、順口溜不像順口溜的條幅贈與銅州市領導作為勉勵。

洪鐘華作為長期在領導崗位上工作的官員,耳濡目染難免沾染一些官場上的壞習氣,拿到這幅題詞,他非常高興,本能地就要做些什麼來報答省委張書記對銅州市工作的肯定和支持,靈機一動,決定把「范家灘」這個擁有數百年歷史的老地名改成「三順灘」。洪鐘華提出這一動議之後,萬魯生不太贊成,那時候他剛剛調到銅州市擔任代理市長,還沒有經過市人大轉正。為了表示自己是一個有點獨立見解的人,所以裝模作樣地和洪鐘華較勁,他倒不是不贊成改名字紀念省委張書記為新開發區題詞,而是不贊成叫「三順灘」,他說應該叫「三干灘」,因為省委張書記的題詞里落腳點還是「三干」。洪鐘華跟他在市委、市政府聯席會議上辯論了一陣,黨政一把手各抒己見,各有道理,其他領導誰也不敢表態支持誰。洪鐘華讓萬魯生攪得沒法,就說萬市長只要能把「三干灘」三個字連著念上十遍不念錯,他就同意萬市長的意見,把范家灘的老名稱改成「三干灘」。萬魯生說:「我念一百遍也沒問題。」說著就開始用那一口膠東話念「三干灘」、「三干灘」、「三干灘」……念到第五遍的時候就差點把自己的舌頭咬出血。與會人員哈哈大笑,於是洪鐘華得勝,范家灘正式更名為「三順灘」。過後洪鐘華又專程向省委張書記求了一幅「三順灘」的題字,在三順灘最高的坡上豎了一座花崗岩石碑,用鎦金大字鐫刻上了省委張書記親筆題寫的「三順灘」三個大字。更名之後,老百姓大為反感,有人把三順灘叫三孫子灘,更有人直接稱之為馬屁灘。

洪鐘華、萬魯生陪著省委張書記、秘書長來到了「三順灘」之後,準備先到刻著「三順灘」三個大字的石碑前鳥瞰整個開發區的全景,也讓張書記就近感受一下自己題詞成為地名並刻成碑文的成就感。隨同的記者們紛紛搶到那塊銘刻著「三順灘」大字的石碑前面架起設備準備拍照、攝像。趕到石碑前面注目一看,所有記者都傻眼了,此時洪鐘華、萬魯生陪著張書記也來到了石碑跟前,官員們順著記者們的眼光朝石碑上仰望一個個都驚成了泥雕木胎:原來鐫刻著「三順灘」三個大字的花崗岩碑刻上,被人用紅色油漆刷上了三個工工整整的新魏體大字「馬屁灘」。

各位領導面面相覷,一個個臉紅脖子粗,脖子上頂的那張臉頓時變成了剛從豬肚子里掏出來的新鮮豬尿脬。張書記當然知道發生了什麼,哈哈一笑說:「怎麼了?走啊,到開發區裡面看看吧。」說著率先上了車。洪鐘華和萬魯生也狼狽不堪地跟到了車上,誰也不敢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話。有了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所有人都大為掃興,心裡惴惴不安。

市長萬魯生早上起來跑到銅州賓館吃了兩個煮雞蛋,喝了一碗鮮豆漿,又經受不住汪清清的推介,吃了兩塊剛剛出鍋的豌豆黃。這些東西發酵後極易產生氣體,在下水道里發酵產生的氣體叫沼氣,在萬魯生市長的肚子里發酵產生的氣體就叫屁。萬魯生肚子里裝了一肚子由豆漿、雞蛋和豌豆黃髮酵出來的屁,守著省委張書記不敢放,他不知道這是一個響屁還是悶屁,如果是悶屁還好說,萬一放出來是個響屁,那就太難為情了。憋得難受,他想請假,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總不能說「張書記,請少候我去放個屁回來再接著說」,不請假直接離開張書記專門去放屁,那也會讓人覺得怪異,好好的正介紹情況呢,突然跑到一邊站一會兒偷偷把屁放了回來再接著講,張書記肯定會覺得他神經不正常。萬魯生嘴上忙著講話介紹情況,下面還得暗暗夾緊肛門,防止泄漏,精神不集中,介紹開發區情況的時候,幾次三番把「三順灘」說成了「馬屁灘」。洪鐘華又急又氣恨不得在他那肥屁股上踹一腳。

返回的路上,又鬧出了讓銅州市領導更丟面子的事情。視察「馬屁灘」草草結束,比預計的時間提前了半個小時,所以返回市區的時候還沒到下班時間。正常情況下這個時段不會塞車,而且有交通警察控制領導途經道路的紅綠燈,塞車就更不會發生了。然而,張書記的車從市委市政府大院前面的大道上通過的時候,街道上的車輛卻非常多,剛開始這種現象還沒有引起銅州市領導的重視,走著走著他們便發現情況不太正常。街上所有行進的車輛都走得非常緩慢,好像今天大家都特別悠閑,開車上街不是為了趕路,而是為了散步,而且專門集中到了市委市政府的門前散步。儘管是省委書記的車隊,但張書記乘坐的終究是汽車而不是直升飛機,不可能從這些慢悠悠在大街上閑逛的汽車腦袋頂上飛越過去,只好跟在這些汽車的後面慢慢行進。走著走著街上的車忽然慢慢停了下來,這些車好像突然間都壞了,停在市委市政府大院門前就是不動,情況變得越來越詭異,坐在省委書記車上的保衛人員也開始緊張起來,站了起來,緊張地用對講機跟前面的警車對話,詢問情況。

為省委書記開路的警車也被擠在街中間動彈不得,警察跳下車開始疏導交通,這種交通根本沒法疏導,前面的車不動彈,後面的車就動彈不了,如果要真正疏導成功,就必須從最前面那台車做起,可是車擠車警察跟警車都過不去,即便過去了要找到滯留車輛的根子也非常艱難,車子是活動的,位置速度方向每一分鐘都在變化,所以要真的想找到製造這場非正常塞車的罪魁禍首並不是馬上就可以辦到的事情。

警察讓這突如其來的情況搞得手忙腳亂、暈頭轉向。那些堵在街上的汽車突然紛紛從車窗里掛出了用各種布條和紙張製作的標語:「抗議市政府強征停車年費」、「市政府強征停車年費違法」、「無能書記、無能市長掏市民腰包可恥」、「納稅合理,征費違法」、「領導要政績,市民來埋單」……

突如其來的情況讓洪鐘華、萬魯生這些地方官員慌了手腳,洪鐘華、萬魯生已經顧不上在省委書記面前裝洋蔥扮大蒜了,用手機拚命給公安局下命令,讓他們趕緊派人前來驅散這些鬧事的車輛。萬魯生真的急了,用膠東話連連怒罵「奶奶個熊」,也不知道他是在罵這些開車的群眾還是在罵公安局長。其實,這個時候調動多少警察也沒用,那麼多車堵塞了交通,警車根本進不來,除非警察調來拖車把所有汽車都拖走,那顯然是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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