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車軲轆睡醒了,喝過泡好的午後茶,葫蘆洗的衣裳也已經干透,車軲轆穿上渾身清爽,很是滿意,用葫蘆這個司機真賺,等於搭了個傭人,而且不用自己掏錢。葫蘆說他下午還要到交警隊接受正式調查做筆錄,車軲轆說你打車去,把票要上回來我給你簽字報銷,葫蘆千恩萬謝地走了。車軲轆這才打電話向局裡要車,等車的時候手機響了,他看看來電顯示,是老婆的電話。車軲轆接通了電話,她老婆一張口就是一串問題:「哎喲我的老天爺啊,你沒事吧?你現在在哪呢?聽人家都說你出車禍了,嚇死我了,是不是真的?」

車軲轆說:「是出了點事,不要緊,我毫毛沒傷,我現在正要到局裡上班去。」

他老婆放心了,又問他還去不去省里開會了,車軲轆說不去了,讓別人去。他老婆連忙說:「對對對,你別再去了,讓別人去。」

到了局裡,部下們紛紛跑來慰問,慶幸他死裡逃生,會說話的就說他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最晚年底前就會提升。不會說話的就勸他今後走長途可千萬別再坐汽車了,汽車那玩意雖然方便,可是在各種交通工具里安全係數卻是最低的。車軲轆懶懶地應付了這些部下,就打電話召見局辦公室主任衛駿。車軲轆在官場上混了這麼久,比猴還精,在現場就看出來衛駿找託辭不讓他搭車,晾他的台,當時礙著王副市長,又難忍讓人焦頭爛額的酷日,才不得不裝傻硬著頭皮搭了王副市長的車回來,結果一路上被王副市長折磨,心裡暗暗惱恨衛駿在車禍現場表現不好,便讓他馬上動身趕到省里替他參加會議。

衛駿為難地說:「現在已經下午了,明天早上再走行不行?」

車軲轆說:「明天會議就開了,上午省廳領導要講話,開會簽到我們銅州市沒人去怎麼交代?你馬上動身,路上跑快點,趕晚飯前就能到,賓館酒店會務組都安排好了,四星級酒店,盥洗用具啥也不用帶。我的車撞壞了,不然我也用不著求你。」話說到最後就有點逼迫的意思了。局長不在家,他這個第一副局長就是總負責,衛駿身後雖然有局長撐著,可是局長終究不在,沒辦法幫他說話。不管怎麼說這是政府機關,不是社會上的團伙,下級服從上級還是顛覆不得的原則,車軲轆話說到這個份上,再頂著不動就剩下吵架干仗了,下級跟上級吵架干仗那是成熟的官員絕對不應該做的事情。衛駿只好憋了一肚子氣委曲求全,那張笑面虎臉再也擠不出笑紋來,急匆匆地跑去準備出差了。

車軲轆坐在辦公室里,回想起出車禍的情景,心裡不由得暗暗後怕,翻車時的情景已經記不得了,感覺卻永遠刻在了他的腦海里:轟隆隆的震響,剎那間大腦中的空白,那種空白是從來都沒有體驗過的,現在想起來還讓人驚心動魄,也許那就是死亡的感覺吧?如果自己在這場車禍中真的死了,那麼眼前這一切:面積和雙人床差不多大小的寫字檯、舒適的真皮轉椅、大理石檯面的茶几和那一組義大利的真皮沙發,還有窗台上那幾盆常換常新永遠開不敗的海棠花肯定都屬於別人了。就像那個魏奎楊,現在哪怕有成千上億的錢擺在他的面前,跟廢紙又有什麼區別?

車軲轆在辦公室進行著魏奎楊跟錢的關係以及由此引發的生命與死亡的人生哲理思考,魏奎楊家裡卻正在因為錢而導致一場不亞於發生火災的大混亂。過去人死了是入土為安,現在人死了是進爐子為安。魏奎楊死了,而且是暴亡,這種死人據說死後一律化作厲鬼在陽間漫遊,尋找自己的替身,所以誰都想早早把他送進爐子一燒了之。魏奎楊的老伴早在幾年前就死了,老伴死後,魏奎楊一直沒有再娶。一個局級單身男人,自然成了單身女人的搶手貨,可是魏奎楊對再娶一點也不感興趣,上門說親的、親自勾引的一概拒之門外,把那些急於嫁給他當局長夫人的女人恨得牙根痒痒,紛紛罵他是老太監、活殭屍。

魏奎楊只有一個兒子,在美國留學後就再沒回來,據說是因為在美國上學的時候沒錢花,向魏奎楊要,魏奎楊不知道是真的沒錢還是吝嗇,兒子向他要一分錢都像抽他的肋條骨,父子間發生了嚴重衝突,基本上恩斷義絕了。他活著,啥事都好辦,他突然死了,啥事都不好辦了,眼前最現實的問題是要找一張他的標準照片,以便在遺體告別儀式上懸掛。同時要整理他的遺產,通過法律公證機關予以登記以便他唯一的親人那個在美國混的兒子回來繼承。這種事情別的人沒法辦,只好由組織出面代理。於是,市政管理局領導班子經過集體討論,組成了由局辦公室主任、工會主席、人事處長和市司法公證處工作人員組成的聯合善後小組,到魏奎楊的家裡處理他的後事,包括搜查照片、登記財產、關閉水電、封閉門戶等等。

魏奎楊的家對於市政管理局的人來說非常神秘,因為局裡沒有一個人去過他的家,不是不去,而是魏奎楊生前不讓任何人進入他家裡,即便是他的汽車司機,天天要接他上班下班,也從來沒有踏進過他家大門一步。所以,當組織上決定破門而入,替魏奎楊處理家產的時候,局裡的人頓時忘了暴亡人可能帶來的晦氣和不祥,誰都想進入魏奎楊家看看,俗話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其實好奇之心人更有之。市政管理局當然不可能讓局機關的上百號人都跑到魏奎楊家裡鬧騰,嚴格規定只允許辦公室主任、工會主席等這些直接負責辦理後事的人進入魏奎楊的家,其他人如果擅自進入,不但要給予紀律處分,由此造成的一切後果也要自負。於是市政管理局辦公室主任、工會主席、公證處的公證員還有110派來的專業開鎖師傅組成了一個處理後事專業小組來到了魏奎楊的家。

魏奎楊的家儉樸到了令人心酸的地步,簡單的裝修連地面都沒鋪,還是交工時候的劣質瓷磚。牆面的白漆已經氧化成了黃色。客廳只擺放了一套局裡退役的木製沙發,當時減價處理的時候沒人要,一長兩短三件套才賣三十塊錢。電視機倒是日本原裝的,但是跟改革開放的年齡一樣大,是改革開放初期進口的那種二十英寸的彩電,現在農民家裡都難以找到這種古董級的電視機。看到這個場面,大家心裡暗暗讚歎,魏奎楊不愧為廉潔奉公的好乾部,現在這種人已經沒有了。辦公室主任是個女同志,見到魏奎楊家裡如此清貧,想到魏奎楊生前的音容笑貌,眼圈頓時紅了起來。大家來到了魏奎楊的卧室,卧室凌亂不堪,是典型的單身男人的房間特色:被子沒疊,地上亂扔著鞋襪、衣裳,床頭扔著幾本不知道從哪搞來的《花花公子》和《龍虎豹》之類的畫冊,給魏奎楊的高尚形象淡淡地抹上了一筆黃色。公證員沒有接觸過活著的魏奎楊,對他沒有感性認識,看到這些畫報調侃地說:「這老頭倒挺有趣味的。」

辦公室主任馬上嚴正駁斥:「你真說錯了,我們魏局長根本就不是那樣的人。唉,單身男人日子難過,有時難免會找一些排遣,這有什麼?總比那些亂搞男女關係、嫖娼泡三陪的人強得多。」

各單位的工會主席普遍有一項工會章程規定以外的業務:替本單位職工處理後事,所以死人的事情工會主席經得多,忌諱也少得多,心裡暗含著對魏奎楊同志深切的悼念和崇敬之情動手幫他疊被子:「唉,好人啊,工作太忙,可能他從來都顧不上疊被子,他確實應該找一個老伴照顧他的衣食起居,我們工會一直在幫他張羅這件事情,誰知道他卻早早地就走了,你們看看,他這褥子,成啥了?已經結成鐵板了,真想不通他怎麼能睡在這麼硬的褥子上,也不嫌硌得慌,可憐啊……嗯?!」工會主席一邊嘮叨一邊幫魏奎楊收拾被褥,整理著突然驚愕了:「嗯……這是怎麼回事?你們過來摸摸,這褥子裡頭墊的是什麼東西?」

辦公室主任和公證員以及110派來的開鎖匠都嫌噁心、晦氣,跟著工會主席瞎轉,卻並不動手觸摸魏奎楊的衣服被褥。聽到工會主席讓他們摸魏奎楊的褥子,誰也不動手光動嘴:「怎麼了?發現金條了?」

「他把磚頭墊在褥子里幹啥呢……」工會主席用力扯開了褥子,裡面露出來的不是棉花,也不是磚頭,而是一沓沓嶄新的人民幣!現場人員都驚呆了……接下來的事情不用贅述誰都清楚,市紀委、檢察院這些對官員家庭財產非常感興趣卻又沒辦法弄清楚的單位、部門聞訊在市政管理局領導的陪同下迅速來到現場,對隱藏在褥子裡頭、床墊下面的人民幣進行了清點,數額觸目驚心:整整六百多萬!

就在魏奎楊家裡意外發現巨額財產的時候,洪鐘華正在和萬魯生開會聽取有關部門接待省委張書記的安排。參加會議的有市委、市政府秘書長,市委、市政府辦公室主任、接待處處長,公安局副局長,負責省委張書記起居的接待賓館的總經理、餐宿負責人等等。銅州市接待過的上級領導乃至中央首長不計其數,因此這種會議已經完全成了一種例行公事。洪鐘華看看到會的人員,問道:「宣傳部的人怎麼沒來?還有文化局也要來一個負責同志嘛。」

市長萬魯生解釋:「省委有通知,張書記視察期間不進行宣傳報道,就沒通知他們。」

洪鐘華故意不答理他,直接對市政府秘書長說:「張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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