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宣傳部老部長的葬禮終於在元宵節後舉行了。

隆重的葬禮在節日的氣氛里顯得有些悲壯,范正紋無所掩飾地釋放著悲痛。是的,沒有什麼可顧忌的,因為人們都知道她是宣傳部長的得意屬下。站在安放老部長骨灰的陵園墓地前,看著寫有老部長名字的墓碑,以及墓前美麗熱鬧的鮮花,范正紋第一次意識到,她的靠山隨著這些黃土、墓碑以及美麗的鮮花被徹底埋葬了,就像墓里的骨灰一樣,永遠只能像塵土一樣在角落裡自生自滅,既無法像過去一樣支撐她的將來,也無法支撐她的奮鬥。像老部長最後一次清醒時告誡她的一樣,她需要新的靠山了。

她的新靠山——老部長為她選擇的萬長青也參加了葬禮。也許是緣於葬禮的氣氛,他開始只與范正紋寒暄了幾句。最後在分手時候才對范正紋表示了些微的熱情,還禮節性地囑咐她有事情說話。

既然老部長為她選擇了這個新靠山,而且這個新靠山也向她表示了關照,那麼她有理由把這個靠山迅速落實下來。尤其是她主持部長工作已經近一年了,這種情況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官場風向瞬息萬變,如果她不迅速把這個職務搞定,那麼這煮熟的鴨子說不定就到了誰的嘴裡。更何況老部長去世,人走茶涼,更加劇了她處境的困難。到這時候,她已經別無選擇。憑自己的能力,結識新領導,發展新靠山,現在看來幾乎不可能了。最初她還曾經把希望寄托在另外的領導身上,並存在著多手準備、多腿走路的想法,怕萬長青的路萬一走不通後,還有其他路可走。但是,幾次碰壁後,她發現還是老部長給她指的路可能性更大。

主意打定以後,她便開始計畫如何接近萬長青。她在查閱了有關萬長青的資料,了解了他的籍貫、學歷、家庭、主要經歷,以及業餘愛好等情況後,對萬長青的進攻已經成竹在胸。

老部長的葬禮過去一周後,她以老部長有遺物贈送為由,給萬長青打通了電話。面對這樣的理由,無論如何萬長青是不好拒絕的。於是,三天後的晚上,精心裝扮的范正紋與萬長青終於在一家茶社相見了。

茶社是范正紋選定的,那是一家外表普通,內部裝潢極其考究的茶社。在過去的許多年裡,范正紋每一次重要的約會都選在這裡。她特意穿了一身淺藍色套裝,在美容店做了頭髮,並且提前二十分鐘到了茶社。之所以如此早,是因為她希望在這裡早早做一番準備。畢竟這是一個省級領導,對萬長青的了解也只限於表面。因此她需要一定的時間穩定情緒,準備話題,甚至準備假如出現冷場將以什麼方式填補。萬長青遲到了四十分鐘,遲到的原因不是他擺官架子,而是由於晚飯時為省里一個項目與專家們的意見不完全一致所造成的。

正是這四十分鐘的遲到,使范正紋在與萬長青的關係上,在某種程度上接近了一些。萬長青本不是個做作的人,他的風風火火,雷厲風行,甚至蓬勃朝氣都是范正紋在第一次見面時所領略過的。他帶著一團清涼的風,一步闖進房間,邁到范正紋的面前。再加上他洪亮乾淨的說話聲,一臉的歉意和有力量的握手,讓范正紋一下子把剛湧上來的緊張驅跑了。

茶水裊裊的香氣在屋內飄蕩,隱約的江南絲竹聲從牆上掛著的微型音箱里緩慢而婉約地流淌著。到此時,習慣在官場上叱吒風雲的萬長青突然感到自己抖擻的精神已經與這裡的環境不太相稱了。在這優雅的地方,這舒緩的音樂,嫻靜的女人,讓他一下子感到了難以言狀的放鬆和安謐。於是,他坐在范正紋對面,將剛才所有昂揚的精神暫時安息下來,並放低了說話聲。

范部長,最近可好?

范正紋禮節地笑笑說,挺好。只是老部長一走,感情上有些不適應。畢竟跟隨老部長時間太長了,也習慣了他的存在。現在老部長一走,說到這裡的時候,范正紋適時地眼圈紅了。她停頓了一下,平靜了一下情緒,繼續以溫和安靜的口氣說:

還有就是有一點工作上的壓力。范正紋主動提起老部長與自己工作的關係,一是想說明她與老部長的關係清白得不需隱晦,二是想告訴萬長青老部長走後,她需要一個強有力的支持,來保證工作的順利開展。

這是個聰明的女人,僅僅這一句話,萬長青便從裡邊領略到了所有的涵義。其實,在老部長將范正紋介紹給他的時候,他已經從老部長處和其他有關方面了解了范正紋的情況。他明白老部長的意思,因此他也需要對范正紋作進一步的了解。這也是今天他來赴這次約會的目的之一。他不太相信有關她與老部長的傳言,但又不能不從老部長如此關心范正紋的舉動上相信他們的特殊關係。此時范正紋的這句話卻恰恰以另一種方式向他解釋了她與老部長的關係:二人清白如水,卻交情甚深。

范正紋的第一輪問答不但解清了萬長青心中的疑惑,而且自然而然地切入正題,使萬長青有些稍感意外。是啊,他還沒有準備好是否接受這個女人進入麾下,或者以什麼方式接受她,將來發展成什麼樣的關係等等。但從簡單的幾面之交,他對這個女人無疑產生了好感。無論她的外貌、氣質、舉止、言談,包括良好修養,都無不透露著聰明、睿智、博學,以及良好的品行。因此,他只稍稍猶豫一下,便接下話題說:

不要緊,那只是心理的自然反應,畢竟老部長剛走,餘威正在消失。工作習慣了就好了。不然老部長就不會這樣看重你了,你要相信自己的能力。

萬長青沒有迅速表示傾向,儘管范正紋心裡有一絲失望,但很快就想通了。是啊,攀援一個省級領導哪是那樣容易的呀?既然如此,范正紋想還是不要如此急迫吧,今天第一次見面還是輕鬆些,別讓領導產生壓力為好。於是她微微一笑,順著萬長青的意思說:

是啊,也許以前在老部長手下工作慣了,一旦單獨面對,不太習慣吧。然後她半戲謔地說,我也相信自己有能力把工作做好。你不會覺得我狂妄自大吧?萬書記?

萬長青笑了起來,不是為她的話,而是因為她的美麗憂傷卻強顏歡笑所透露出的可愛表情,於是以明亮的聲音說:我相信,憑你的聰明,沒有什麼問題。

說到這裡,范正紋對工作的話題戛然而止,一百八十度轉彎到今天約會的借口上。她一面從身後提出一件包裝精美的禮盒,一面興高采烈地說:

萬書記,你能百忙之中抽時間賞臉接受我的相邀,我真的非常感謝。今天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完成老部長的相托。他臨終前特意托我將這件禮品轉交給你。他說當年你們是很好的棋友,這副棋是他的心愛之物,自從買來就沒有捨得用過。他現在用不著了,希望你能在棋藝上不斷進步,也希望你在事業上不斷前進。

在范正紋的纖縴手指下,一隻深藍色皮袋的拉鏈拉開,露出一個精巧美觀的錦盒,打開木盒,掀開兩個紫檀木盒蓋,是黑白兩副雲子圍棋。白子晶瑩似玉,黑子烏黑透碧。萬長青一臉驚喜,絲毫不掩飾高興的神情,伸手摸起一隻白子,一邊照看一邊讚歎說,好棋!工藝精巧,色澤柔和,線條自然,風格古樸。緊接著,他又摸起一隻黑子,贊道:上等翡翠棋子,緬甸進口,價值不菲呀!

范正紋微微一笑,起立轉身,走向窗檯處,然後站立在一個蓋有深紅色絲絨布的方形案桌旁,向萬長青示意。萬長青到此時才注意到那裡還有如此神秘而安靜的東西。等萬長青走過來,范正紋示意萬長青掀開紅絲布。

萬長青已經猜到這是什麼了,他激動地慢慢掀開紅桌布,像洞房花燭夜掀開新娘的蓋頭一樣,心裡翻卷著少有的激情。他是一個愛下棋的人,也是一個熱愛高檔棋具的人。儘管他已經猜到裡邊的內容,但在揭開紅布時,還是為裡邊的東西歡呼了一聲:那是一隻高檔雕龍的日式紅實木棋墩。

其實,這一件禮品並非老部長生前所有,更非老部長生前所託。范正紋只是在了解萬長青的過程中,獲悉了萬長青喜好棋弈這個信息。於是,她通過在宣傳部門的朋友,從棋院搞來這樣一套高級禮品圍棋,並假託老部長之名向萬長青發起了第一次進攻。讓范正紋感到無比歡欣的是,她也是一個圍棋愛好者。早在上大學期間,為了與歐陽旭談戀愛,她開始從歐陽處學圍棋,並在以後的日子裡棋藝日漸提高,達到了初段。在她調入宣傳部的時候,圍棋可以說也幫了她不少忙。首先是老部長也好此道,通過與老部長的對弈,她與老部長迅速熟悉起來,之後順利調入宣傳部,並從此與老部長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和感情。

萬長青突然感到心癢難耐,棋癮大發。范正紋了解下棋的人,不見的時候往往不思念,一見棋具,尤其是高檔棋具或者棋友,往往會欲罷不能。順理成章,這副棋子與棋墩的初次使用權便成了范正紋與萬長青。第一盤棋,范正紋有意以微弱優勢贏了萬長青,從而一下子引起了萬長青的挑戰欲。第二盤棋自然而然便續上了。畢竟范正紋下棋的機會要多,而且熱衷鑽研,因此相比之下,她自覺棋藝稍勝一籌,只是為了面子,暫時以劣勢輸掉第二盤。萬長青已經很長時間不摸圍棋了,由於面對這樣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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