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阮蓉與范正章的交往,給她的印刷廠帶來了麻煩。

春節長假結束的時候,范正章長出了一口氣,因為他終於可以逃離孫梅身旁了。在這個長假中,他與阮蓉除了小心翼翼通過幾次電話外,一次都沒見過。熱鬧的朋友聚會,頻繁的親戚來往,以及家庭的團聚,都使范正章越來越思念阮蓉。在這期間阮蓉除回了一趟老家外,其餘的時間便是蝸居家中。雖然范正章、文化公司的副總嚴剛都曾給她打過電話,但畢竟都是有婦之夫,他們都像窗外天空的白雲在遠處飄著,而且越飄越遠。倒是卞成龍滿腔熱情地跑來給她送了一束鮮花,並叫過幾個朋友一起與她吃了頓飯。等一切復歸平靜後,阮蓉再回空蕩蕩的家中,發現情緒更加低落了,不但與節日氣氛格格不入,而且也與自己的性格不太相符。因此,在樓外「噼里啪啦」鞭炮聲不斷的同時,她坐在安靜的屋內便又禁不住想到了蒼白的歐陽旭。她突然想找人聊聊天,說點什麼,讓屋內有點聲響,讓喉嚨有點聲音。就在這時,電話響了。

阿蓉,你在做什麼?范正章的聲音輕鬆爽朗,透著一股乾淨勁,與前幾次低沉壓抑的聲音判若兩人。阮蓉一下子明白他現在不在孫梅身邊。她突然有點感動:這個男人也許此生真的與她有點什麼緣分,不然,怎麼總在她需要人陪伴的時候出現呢?就像歐陽旭剛走那段日子,在花園裡與他相遇,現在寂寞時又有他的聲音傳來等等。想到這裡,阮蓉的聲音不由得生出含情脈脈的語調:

我沒事可做,正無聊呢?

為什麼不想想我?

好吧,現在就想。

不用想啦,我來啦!

你在哪?

正趕回省城。

兩小時後,范正章已經衝進阮蓉的懷抱。

冬天的夜晚因寒冷而顯得迷離,偏僻的街道更顯得冷清。范正章與阮蓉在經過一場高強度的歡娛後,已經飢腸轆轆。因此,一走進餐廳,倆人的食慾立即被餐廳內的氣氛所感染。然而,許多事情總是在高潮時轉入低潮,這就是所謂的「否極泰來」。在阮蓉的寂寞空間被填補得極為飽滿的時候,在阮蓉的精神愉悅達到前所未有的狀態時,她卻在這個夜晚意外遇到了在這個城市裡最不該遇到的一個人——文化公司副總嚴剛。

那時,范正章正親密地摟著阮蓉走進樓梯的轉角,在橘黃色的柔和燈光中,他們還在以曖昧的姿態專註地打情罵俏。有幾個男女由樓上迎面走下,在樓梯轉角處與他們相會。范正章與阮蓉誰都沒有注意他們,就像這世界裡只有他倆一樣。在兩撥人錯過身,各奔前方時,有一個聲音從阮蓉的身後清晰地傳來。

是阮蓉女士嗎?

阮蓉與范正章同時驚愕地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看見在樓梯拐角處靜靜地站著一個黑衣男人。男人看見他們扭身過來,一不說話,二不動彈,只是靜靜地站著,好像是在觀察他們似的。就在他們發愣的當口,有個穿紅衣的男服務生已經三步並作兩步衝上樓梯穿過他的身邊,快步走過范正章與阮蓉的面前。男服務生的腳步聲過去後,阮蓉才像大夢初醒一樣,一下子鬆開范正章的手跑了過去。

嚴總,你怎麼在這兒?范正章聽出阮蓉的聲音里有一絲強裝出的歡快和掩飾不住的尷尬。

男人臉上緩和了一些,他沒有理睬阮蓉的問話,反而愉快地以打趣的口氣問阮蓉說,好長時間不見,現在更漂亮了。他指了指仍站在原地的范正章對阮蓉說,怎麼?這一位也不介紹一下嗎?

阮蓉扭身看了看范正章,臉上又飄過絲絲縷縷的尷尬,好在光線較暗,也容易掩飾,阮蓉調整了一下情緒,也以愉快的口氣介紹說:

這是范正章,我的好朋友,最近幫了我不少忙。

噢,嚴剛平靜地走過來,將手伸向范正章,一邊介紹著自己,一邊說道,幸會!阮蓉一個小女子在這大城市打拚,不容易,需要像范兄這樣的朋友多幫助呀!

沒說的,聽見阮蓉剛才的介紹,不知道為什麼范正章臉上的表情也不自在起來。他一面握了握嚴剛的手,一面自謙地說道,應該,應該!

阮蓉看見嚴剛的語調不太友好,急忙討好般地說,嚴總,如果你不嫌棄的話,今天你賞臉跟我們一起吃飯吧?

這一句話本來是阮蓉真心邀請嚴總的,在嚴總聽來,卻成了他剛吃完飯的提醒。接下來,嚴剛順理成章以還有事情為由結束談話,告別走了。

這次遭遇,令阮蓉整個晚上都沮喪不堪,甚至連晚飯都沒吃好。她了解嚴剛這個人。自從他們幾年前「相愛」後,倆人經歷了曲曲折折的分分合合過程。第一次他幫阮蓉調動工作,幫阮蓉買房子,那時嚴剛付出了真情,而阮蓉內心深處主要抱著改善命運的目的,因此利用的成分居多。不過,那次交往,的確徹底改變了阮蓉的生活。她第一次在這個城市有了屬於自己的居所,並且逐步邁進了上層社會。曾經有一段時間,阮蓉希望能嫁給這個事業有成的男人。但是,這個想法很快就被現實粉碎了。首先嚴剛為了仕途不肯這麼做,其次嚴剛對家庭還有一定責任心,這種責任心使他不可能做出這樣的選擇。之後,阮蓉在與廣州商人經過一段傷心戀愛後,重回這個城市,因為接手印刷廠不得不與嚴剛重續了關係。因為她的印刷廠最主要的活源便是嚴剛介紹來的。第一年他們保持著曖昧的關係,只是因為嚴剛太太的警惕,使他們在第二年之後的約會變得越來越少。然而,嚴剛是一個醋心很重的男人,他明知道自己不能給阮蓉婚姻和家庭,但他的佔有慾使他對阮蓉與其他男人的交往又抱有很大的敵意。從這次相遇時嚴剛的表現和舉止,阮蓉也分明感到了他的不滿,並從中嗅到了一絲危險。因此,在這個失眠的夜裡,阮蓉整整一晚上思考的問題是,如何消除嚴剛的敵意,緩解與嚴剛的關係,如果可能的話,與他鴛夢重溫。

就在阮蓉想方設法做著與嚴剛重溫舊夢的努力時,她的印刷廠陸續接到了一批新簽協議的撤銷,緊接著幾個老客戶也提出撤離,還有幾家雖然沒有撤離卻將價格壓了下來。接二連三的損失,使印刷廠很快陷入吃不飽的困境。這使得她不得不拿出當年調動工作時的勇氣和作風,開始在一個個客戶面前奔波、遊說,甚至媚笑。然而,半個月下來,她發現舊客戶不但沒有拉回,新客戶還在不斷離開。阮蓉與經營廠長在經過詳細分析後,不得不承認,有人在跟她過不去。而這個人,阮蓉心裡越來越明白,這個人肯定就是一個與嚴剛有關係的人。確切地說,阮蓉與范正章的交往正被嚴剛所痛恨。

一旦找准要害,阮蓉立刻開始了補救措施。其實,在她與范正章和嚴剛相遇的第二天,阮蓉已經在開始主動聯繫嚴剛了。只不過這個聯繫由於各種原因一直進展緩慢。也許這反而刺激了嚴剛的醋心。這個半大老頭子,那麼忙,還有閑心吃醋。阮蓉在想起工廠所面臨的困難時心裡不由得罵道。

在一個初春乍寒的傍晚,阮蓉終於以萬分的誠心和所謂的「思念」請動了嚴剛。她小心翼翼地將自己打扮得高雅、美麗、迷人,甚至別有用心地穿上了當年他們第一次約會時穿的內衣。她知道嚴剛一直對她念念不忘,只是迫於壓力太大,他與她才疏遠起來。

阮蓉提前一刻鐘到了約會的酒店。這是一個西式餐廳。飯菜以昂貴、難吃著名。但無可挑剔的是這裡的環境。也正因為它的昂貴難吃,才使一般食客望而卻步。因此,來這裡的客人大多不以吃飯為目的,而以談心或者談事為主,當然更適合類似阮蓉與嚴剛這種關係的客人。在服務生彬彬有禮的詢問下,阮蓉直接點了一個叫長相思的包房。之所以選中這個包房,也是因為這是阮蓉當年與嚴剛第一次進入實質相戀的地方。坐在這個熟悉的包房裡,阮蓉一時間心潮澎湃,不禁想起為改變命運在這裡與嚴剛所做的一切。人可以忘卻許多東西,但命運的轉折點想必誰都無法忘記。也就是從這間屋子,她開始走向一個嶄新的生活,也是這間屋子使她第一次窺視到了連想都不曾想的生活。而這驚鴻一瞥從此更堅定了她改變命運的決心。是啊,有些人可以過這樣奢侈的生活,有些人卻還在為每頓飯的著落而四處奔波。從坐在這間屋子柔軟的沙發上開始,她便告訴自己說,活著就要做前一種人,否則毋寧去死。而現在,她應該是這樣的人了。因此當年把她領進這個門的男人,應該得到她的感激!

茶水在慢慢變涼,屋外隱約有輕柔的音樂聲傳來。就在阮蓉陷入遐想的時候,沒有任何徵兆,門被推開了。嚴剛帶著往日的派頭一腳踏了進來。他穩重成熟,溫文爾雅,這也是阮蓉一直所喜歡的。一分鐘後,阮蓉搶過嚴剛脫下的外套,掛在了衣架上。接下來,一對兒男女已經在沙發上相對而坐。

屋內出奇的安靜,幾乎都能聽到對方的呼吸。一切似乎陌生起來,倆人都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開始,或者從哪裡開口。

阮蓉突然眼圈發紅,不知是因為想起了過去,還是想打動眼前的男人,而嚴剛顯然心存不滿,面對阮蓉的情緒卻無動於衷。好在很快便有服務生敲門進來,打破了這種尷尬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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