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范正章可謂是雙喜臨門。自從他在農場的周末黃昏以霸王硬上弓將阮蓉征服後,他的報請建乳品廠計畫也已經被廳里批准,並很快進入籌備階段。在這一過程中,他借用人之機將蔣德仕調了過來。除一位副場長負責乳品廠籌建有關手續和文件,以及未來乳品廠高層管理工作外,范正章命蔣德仕協助負責乳品廠在籌建中有關跑腿、廠房修建等方面的雜活。所需資金分兩方面,一是由廳里撥款,一是以農場作抵押向銀行貸款。這兩部分資金基本已經敲定,不需再費周折。愛情、事業上的雙豐收,讓人到中年的范正章感覺到人生的又一個高潮即將來臨,並一時間顯得春風得意,意氣風發。世間的事總是沒有十全十美的。在范正章這裡,便是家庭的不和諧越來越突出,甚至比當初追求阮蓉時他與孫梅在婚姻磨合期遇到的困難還要嚴重。孫梅不但對他產生了極度的不信任,而且對他已經綳上了階級鬥爭的弦。這使他在周末以越來越多的理由和借口逃避回家,代之而起的是與阮蓉進入實質的浪漫戀愛狀態,並且在周末開始出雙入對地四處遊玩。

世上一切有得必有失,這一點,在來往於兩個女人之間的范正章身上,則是得到阮蓉,失卻了家庭的和諧。當初沒有阮蓉的時候,他與孫梅的夫妻生活經過多年的磨合已經水乳交融。自從與阮蓉在農場意外地結合後,一切開始改變了。首先是與阮蓉初次遊玩時撒謊,被孫梅點破以後,他用以搪塞的話語,讓孫梅產生了深深的懷疑。這使他們的關係迅速僵化起來。其次在真正擁有阮蓉後,他一下子發現心裡再也無法直面孫梅了。尤其是每當摟住孫梅那皮膚日漸鬆弛的身體,每當看見孫梅臉上若隱若現的皺紋,他都在心裡產生難以自抑的厭惡。儘管很討厭這種念頭,他卻無法阻止這種情緒。就他這種狀態,他覺得像現在這樣擁有倆人的日子不會長久。要麼是自己瘋掉,要麼是孫梅瘋掉,要麼是二人都瘋掉。對於離婚,他自認為還沒有足夠的勇氣,對離開阮蓉,他覺得那絕對是不可能,也是絕對受不了的。一件思慕日久的東西,如果從來不曾擁有也就罷了;如果擁有了再失去,他卻不知道怎麼消受這種痛苦。好在這兩個難題還沒有被逼到眼前,尤其是阮蓉似乎對他們目前的關係很滿意。她既不追究他們是什麼關係,也不考慮未來他們的出路。她好像一個順其自然的樂天派。這倒不像范正章所認識的阮蓉了。既然阮蓉給他如此輕鬆的環境,那麼他也不需要與孫梅搞得太緊張了。因此,往往隔一些日子,他還要回一趟家,以安慰老婆一下,畢竟是自己犯了大錯。

已經快春節了,范正章又一次回到了家裡。孫梅再也不像以前那樣為他的回來而感到興奮和快樂了。現在,每當周末范正章的敲門聲響起時,只有兒子還一如既往地瘋狂喊著衝去開門。

孫梅自從逛植物園遇到劉暢,發現范正章撒謊後,便對范正章產生了難以說清的怨恨。原來心頭流淌的模模糊糊的酸水終於有了根據,並變成真正的陳醋開始洶湧和泛濫起來。失眠的夜越來越多,瘋狂而痛苦的想法充斥頭腦。每當這種時候,她最大的衝動,就是飛奔到范正章床前,看一看這小子是否有別的女人。然而,幾個月過去了,她一次也沒有行動。沒有行動並不代表她正在相信范正章。事實上,這幾個月,在孫梅的感覺里,范正章已經越走越遠了。他不但回家越來越少,而且與孫梅的夫妻生活變得量少而質次。這種細微的差別也只有長期和諧的夫妻才能感覺到。單單從這一點,孫梅不得不承認,她已經遇到了麻煩,一個自己不敢面對,卻必須面對的大麻煩。一次又一次的徹夜失眠,一次又一次揪心斷腸的瘋狂和痛苦後,她覺得再也無法承受下去了。她已經無法控制自己了,即使感到這種舉動的危險,她還是下定了搞清楚一切的決心,並且帶著慷慨赴死的悲壯,開始了一步步計畫。

這個計畫是孫梅一個深夜失眠後的傑作。她已經把目標從韓香香、劉佳等身上轉移到了農場辦公室主任——張曉艷身上。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在范正章又一個借口出差的周末,孫梅帶著瘋狂的想法像一個天外來客突然到了農場。結果是范正章確實不在農場。為了查證那個漂亮的女主任是否也隨著范正章出差去了,她為自己找到了一個極好的借口。她告訴農場值班人員說,范正章讓自己來這裡等他,他們一起第二天要到另一個地方。她早一天來是為了呼吸新鮮空氣,感受一下自然風光。她希望有個人能陪她四處走走,看一看他們新建的乳品廠。那一次偵查,讓她失望又興奮,因為半小時後,住單身的辦公室主任張曉艷一溜小跑著衝到她面前,半是巴結,半是吃驚地把她迎到了她的宿舍。在那裡,她不但看到了張曉艷與丈夫的婚紗照,而且看到了她的丈夫本人——一個眉清目秀、文質彬彬的小伙。

儘管她的貿然行動,引起了范正章的極大反感,甚至憤怒。但是,她卻在以後約兩個星期里睡得安穩下來。她不後悔這次行動。而且,她還在尋找機會,準備實施第二個計畫——查找她懷疑的第二個人。對於這個人,她已經觀察了好幾個星期。在范正章的行蹤中,她發現每當范正章在省城的時候,都要去一趟姐夫生前居住的公寓。據她所知,早在幾個月前,這套公寓已經出租。既然如此,范正章為什麼如此頻繁地去那個地方?如果說僅僅是收房租,未免太勤了一些,如果說維修方面的事,似乎也不會如此經常吧。不說那是套新公寓,就是自家居住多年的房子也不曾如此頻繁地報修呀!如此判斷,她覺得這裡邊一定有文章。在這種猜測下,她一直等待著范正章再一次去那座公寓。

機會終於來臨了。范正章在這一次回家度周末的第二天,也就是禮拜六,當他們一家從范家父母那裡吃完中飯出來,終於以隨便口氣說了一句,我先送你們回家,然後去郵局辦件事,再去一趟林子花園。晚飯也許與蔣德仕一起吃飯。

這是孫梅盼望已久的機會。孫梅把兒子安排好以後,才發現面對這個久盼的機會,她害怕了。她坐沙發上,四肢無力,臉色蒼白,腦中竟一時空白一片。兒子一臉無知,還在一遍遍催孫梅快出去「買東西」,好給他帶來好吃或者好玩的東西。這讓她感到悲哀和痛心。她這是怎麼啦?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十分鐘過去了,她想起度過的勤儉節約的日子,想起在范正章身上寄予的厚望,想起一個個痛苦而瘋狂的念頭,想起一個個失眠的深夜,終於恨意突起,就像突然間被鼓足的氣球,一下子堅強起來。一刻鐘後,穿著厚厚羽絨服,帶著帽子,圍著一隻大口罩的孫梅已經衝出樓門。

寒風中的街道顯得冷清而落寞,水泥馬路在冬日慘白的陽光照耀下,泛著冰冷堅硬的光。這世界也許本來就是這樣冷的。孫梅覺得當初把這世界想得太好了。其實,看看人性中的自私、嫉妒、奉迎、勢利,以及欺小凌弱等,就不難看出人類世界裡的醜惡。她坐在駛往林子花園的公共汽車上,聽著售票員兼司機罵犯人般的吼叫,已經不再懼怕這趟出行了。也許後果不堪設想,但總比在蓋子里生活要強些。

林子花園一派春節臨近的景象,也許是禮拜天,又快過春節的緣故。成雙成對的夫妻或者一家有的出行,有的正提著大包小包的年貨回家。孫梅夾在人流中,尤其是捂得嚴嚴實實的樣子,在人群中反倒顯得注目起來。一排排光禿禿的法桐伸向小區深處,只有兩旁的冬青在經受冬日的酷寒後,還能維持一簇簇的深綠,並向路人展示著生命的跡象。花園已經看不見花,小區生活的真相全部祼露在眼前。前邊那座樓已經展現在眼前,孫梅不知道範正章是否已經到了小區公寓,因此便撥通范正章的手機,問了一下。看來今天比較順利,因為從范正章處得到的答案是,范正章正在來花園小區的路上。她決定隱藏在暗處,看一看范正章到底在這裡耽擱多長時間,以此來判斷他到底是在幹什麼。

三點差五分的時候,隱藏在樓前冬青樹後的孫梅一眼看見范正章的車滑了過來,就像魚市裡的熱帶黑魚。孫梅站在冬青樹後,戴著大大的口罩,用滿含怨恨的雙眼望著從車裡鑽出的范正章。在這一刻,他發現丈夫精神煥發,儼然一個有一定社會地位,並且風流倜儻的成熟中年男子。這一發現再一次加重了孫梅的疑心。范正章在她的注視下沒有任何察覺地走進樓門,消失了。孫梅獨自站在寒風中,看著空洞的窗口,看著不停出進的陌生人,突然感到羞恥又可憐。什麼時候自己變得這樣沒有自尊?是什麼讓自己改變了原來的清高?難道僅僅是范正章的另有所愛?不,這一刻,她突然感到自己這麼多年太忽視自己了,所以她最大失敗不是丟了范正章,而是丟了自己。如果追究原因的話,應該歸於當初自己把榮華富貴全部寄託於這個男人身上的緣故。

半小時過去了,樓前不停地有人進去,有人出來,唯獨沒有范正章的身影。她決定上樓看個究竟。

邁出道旁的馬路牙子,一片乾枯的樹葉粘在腳下跟著走了幾步,腳下便有刷拉刷拉的聲音。自從感到婚姻危機來臨以後,孫梅變得脆弱敏感,這片枯葉竟然讓她聯想到了自己的命運。她不禁自問,在范正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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