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秋去冬來,在時間的流逝中,心理上的不安被慢慢沖淡了。我想,或許是常天麗快結婚了,顧不上實施報復,或者因為快結婚了,不願再找麻煩。總之,我一直小心翼翼地準備著的激烈戰鬥並沒有到來。我與袁一林的約會,在最初顫顫驚驚地停止了一個月後,也恢複了交往。只是我們變得更保密,更細心,當然相約的次數也減了又減。相約次數的減少,就像海上憋久的狂風,將我們彼此的激情鼓盪得像一副脹滿的帆,而頭頂上由常天麗暗示的那把尋仇利劍,更為我們的約會添加了難以言表的刺激。從對方的身上,我們都重新找回了感情的支點和激情的源泉。

就像飯是人們活著的一種依託一樣,做好的飯,人享用了,便能活著。做愛也一樣。做了愛,人享用了,便能相愛。我不知道這個詞語是從英語里的dolove中意譯而來,還是中國古代便有這樣的說法。單單從我與袁一林的交往中,我已經真切體驗到了這一詞語在形容夫妻房事上的確切和逼真。從我們彼此認同我們這種非夫妻的關係起,已經將良心和道德上的不安和內疚深深地掩藏在了內心深處。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們將注意力更多地放在我們之間真正的愛情上,以及因為不能結合而帶來的精神犧牲上,這不但使我們因為背叛家庭而內疚的心取得了心理上的平衡,而且使我們能夠為彼此名分上的犧牲而自豪。如果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們的關係不但不應該遭到道德的遣責,反而應該帶有崇高的性質。

白天的日子越來越短,往往到下午五點半左右,太陽便從西天的盡頭一頭扎進了山裡。或許是黑夜的變長,再加上防備常天麗的恐懼越來越淡,我與袁一林的約會開始增多起來。在夜幕掩飾下,我們往往以應酬或者出差為由,有時僅僅相聚兩三個小時,以訴相思之情,有時在那座房裡過夜。

一個大雪紛飛的晚上,整個夜空和大地因為這場雪變得亮堂起來,如潮的行人縮著脖子,往來穿梭在迷眼的雪霧中,那種景象就像信號不好的電視畫面。在大約七點的時候,我已經乘坐計程車到達了那座房子。我自信很安全,自己不但包裹得嚴嚴實實,甚至在打車時,都沒有看到周圍任何可疑的人。

我剛剛將身上的大衣和口罩摘掉,門上的鎖響了。袁一林提著幾個打包好的飯盒走到了客廳中央。都說現在許多有錢的男人有外室,我不知道我算不算,但無論是什麼樣的角色,我都認了。我愛他,愛他對我的一往情深,愛他對我這個半老徐娘的珍愛,還愛他對我的憐惜……中國有句話叫「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到這樣的境地,我豈是只為他「容」,我幾乎都有為他死的決心了。

屋裡放著一首美麗的音樂,那是電影《男歡女愛》的主題曲《when a man loves a woman》。其實,在我們第二次約會時,我們就共同欣賞過這部經典影片。片中講了一個男人深愛著自己酗酒的愛人,而這個女人雖然也深愛著丈夫和家庭,由於難以自制的酗酒,使她無法給男人一個完整的愛情和家庭。在矛盾的愛和生活中,他們在愛的痛苦中糾纏、絞結……這首歌由著名歌星邁克爾?鮑頓演唱,他用飽滿的感情和令人心碎的憂傷,唱出了一個愛著的男人內心的無奈和對愛人聲嘶力竭的呼喚。我不知道是否是這部電影或者這首歌曲引起了袁一林的感情共鳴,或者唱出了他對少年時期傷害他的女人的無奈的愛,他總是在許多時候,一遍又一遍地放著這首歌曲,忘情地回憶著已經遙遠的年少歲月。然後,我們會在這首歌曲憂傷的旋律中,跳舞、擁抱和相愛。

這是一個富有激情的美麗夜晚。窗外雪花飄飄,屋內情意濃濃。我們像兩個暢遊在愛河的少男少女,從對方的身體里,對方的靈魂里,彼此吸收愛的汁液,相互體驗著愛的極致境界。我一直認為瘋狂的愛是屬於青春的人們的,從來沒有料到的是,在走過青春的歲月後,一個年老色衰,身心正在憔悴的女人還能煥發如此鮮亮的激情;更沒有想到,在經歷了生活的一次次磨難後,飽經滄桑的心也能生出這樣瘋狂的愛。至到此時,我盯著袁一林那張因愛而神采四溢的臉,真想大聲禱告,感謝上蒼!

美好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等我洗完澡後,已是夜裡十點多了。這時,袁一林卻剛進衛生間洗澡。我穿著寬鬆的棉質睡衣,一邊心滿意足地聽著音響里柔和的輕音樂,一邊整理濕漉漉的頭髮。這時門廳突然傳來急促的鈴聲。

我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像處在危險境地里的動物,屏息靜氣,警覺地嗅著周圍的各種異常動靜。第二遍門鈴聲響過後,我開始悄悄挪動腳步,走到門口,然後通過貓眼往外望著,正好看見一男一女變形的臉和身體。

我沒有說話,門鈴又響了起來。然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對不起,屋裡有人嗎?我們是查煤氣管道的。這裡的煤氣管道有泄露現象。我們急需查找。

我沒有預料得到的是這樣一個回答!對於煤氣的危險,幾乎人人皆知。正因為這樣的道理,我把心中剛剛產生的疑惑,一下子全部拋諸腦後了。我幾乎不假思索地將所有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門外人所說的煤氣上,並一把拉開了防盜門。

我手抓著門把手,頓時傻了眼,像旁邊冰冷的門,失去了意識和知覺!

門前站著袁一林的妻子梁鳳葶,她的臉幾乎碰著了我的臉。而她的身後,有兩條黑色身影一閃消失在了樓梯拐彎處。

等緩過神來,我首先感到的是梁鳳葶身上逼人的冷氣。她像一個從冰窟鑽出的冰人,渾身散發著沁人的寒氣。還有她的手,像冰塊一樣,正在我的脖子中央,緊攥著我的衣領。

我是被揪著睡衣推進來的,而且被兇猛地推倒在了客廳中央的地上。我橫躺著身體,清楚地看見自己的兩條腿正從捲起的睡衣下擺里露出來,在客廳暖色調的光線里,顯得健康和潔靜。音響里正好開始播放《when a man loves woman》,嘶啞的男聲一如我所熟悉的樣子,正在聲嘶力竭的唱著「when a man loves woman……」。我還沒有來得及對梁鳳葶做出任何反應,腦子仍然沉浸在蒙蒙然狀態里,竭力思考著那對查煤氣管道的男女怎麼會變成了袁一林的妻子,思考著袁一林的妻子如何會知道這個地方。

當我身上的疼痛終於喚醒神智時,袁一林的妻子正抬起她那雙高跟的小皮靴向我一腳一腳踢來。我看見自己白底小藍花的睡衣上已經蹭滿了黃乎乎的泥巴,還有我裸著的腿上也已經被踢得面目全非。我終於哭了,不是為了身上的疼痛,而是為了梁鳳葶的辱罵:

偷人養漢!不要臉!不要臉!

這麼大歲數的老妓女,我還是第一個見著!

……

也許是她的痛罵觸到了我的心痛處或者傷疤處的緣故,我突然感到非常羞恥和無助,覺得自己已全然沒有了反駁的力量。我真得搞不清楚,我這是不是在搶別人的丈夫?我這樣做是不是不要臉?我是不是一個老妓女?在這些問題隨著梁鳳葶的辱罵不斷湧進腦海時,我只有流著屈辱的淚水,在心裡一遍遍地問著自己的靈魂。

梁鳳葶沒有因為我的流淚哭泣和不作反抗,而停下嘴裡的辱罵和腳下的踢打。在我的感覺里,她更像一隻拚命的母獸,似乎將身體里復仇的力量全部聚集到了這一刻,聚集到了她的腳上。她拚命向我踢著,從一隻腳增加成兩隻腳,身體幾乎跳了起來。在高高的鞋跟和尖尖的鞋頭踢打下,我躺在地上,像她腳下的一灘爛泥,被踩踏得無力還擊。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音響里那首歌曲正要播完的時候,袁一林終於穿著一件寬大的睡袍出現在我模糊的淚眼面前。

我被拉了起來,就像剛剛從淤泥里爬出來似的,黃泥印子東一塊西一塊像一片片秋後的枯葉沾滿了全身。我仍然在哭著,又委屈,又羞恥,又充滿著無奈。當我被袁一林從梁鳳葶身邊拉開,站在客廳一側時,梁鳳葶開始像一隻餓虎撲向袁一林。

你個黑心的王八蛋,我跟了你這麼多年,還住在那座舊房子里。你竟然給這樣一個老妓女買房子。你金屋藏嬌,也還罷了,可你藏了個什麼東西,我替你丟人……

她一面大聲喊著,一面瘋狂地揮舞四肢,逼得袁一林不停地向後退。即使如此,我仍能看見他的臉上,脖子上及胸部和腿部,挨到的他妻子的拳腳。不知道為什麼袁一林也不進行反抗,是否面對自己的妻子也感到了歉意和內疚。當袁一林的妻子將袁一林一步步逼到客廳的側角時,終於碰到了一隻放在支架上的盆栽綠色植物。阻止已經來不及了,只見袁一林與那盆高大的植物帶著支架一起撲通通、嘩啦啦摔到了地上。

我驚呼了一聲,瞪著發直的眼睛,手足無措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不知道接下來,會是什麼樣的場面。梁鳳葶在稍微驚恐了片刻後,又恢複了剛才的怒火。她突然扭身沖向那幾個盆栽植物,一盆一盆地摔了個稀爛。然後她一邊踹著地上的爛土、瓦片,以及袁一林伸到她跟前的腿,一邊高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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