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在那個下午,我還不能判斷這個男人將在我以後的生活里起到什麼樣的作用,但是這並不代表我與他的關係是盲目的。這種想法除了使我覺得自己在某種程度上是一個很功利的女人外,還使我對自己產生了一種鄙視。因為我清楚地記得在我與他發生肉體關係的時刻,我竟在一些意識的縫隙里,想到自己的事業應該因為擁有這個男人而變得更容易成功。甚至,在那個下午其餘的時間,我在不停地為自己的粗率而自責時,還用這個借口作為自我安慰的理由。我告訴自己,我會因為有他更容易打敗常天麗,我會因為有他更容易在社會上站住腳。

捨不得孩子套住狼,這是中國一句古老的諺語。那天,我是不是正在無意識地實踐著這一真理,而這種實踐是否就像人們所說的能得到回報,這隻能在日後才有準確的結論。但是在那個下午,我還是真心相信了這一古老的真理。因為李子峰在收拾好行頭,準備離開我家時,他最後一次戀戀不捨地低下頭,吻著我的脖子說,我愛你,我會幫助你的。我不但要儘快讓你的書出版,而且我要將你提起來。

失去了於致,卻得到了李子峰。這也算是我在痛苦的深淵裡得到的一個最大安慰吧。至於那個午後的激情所給我的影響,比與於致分別的那個上午所給我的影響到底哪個更大,當時我也很難說清。

在初越雷池的日子裡,我一方面覺得自己墮落了,一方面又不停地安慰自己說我是一個單身女人,有權力選擇自己的幸福。而於致,在我心目中的影子也隨著這種新關係的成立被無意識的深藏起來。我感到自己在無形中對未來產生了更強的信心,這或許就是人們所說的「背靠大樹好乘涼」的感覺。所以,當時我對李子峰的期待,就像李子峰對我的期待一樣強烈,但是如果分析起來,李子峰對我的期待或許主要是情愛,也許只有情愛,而我的期待卻更多的是功利性極強的東西,那就是他給我的承諾,比如出版,比如提職,甚至還有改變目前生活狀況的婚姻。但是,在我們接下來的電話交往中,儘管他總是一往情深地訴說著思念和愛情,卻越來越少提及婚姻,這使我敏感多疑的心有時產生一種懷疑。我懷疑他對我的情感只不過是逢場作戲。畢竟同一單位,又是上下級關係,這種婚戀會產生怎樣的社會輿論很難預測。雖然如此,每當接到他的電話,他平穩的語調以及表達出的思念又讓我打消這種念頭。

日子就在這種半是懷疑半是期盼的等待中,迎來了李子峰培訓的結束。那是星期四。其實早在十天之前,我就知道了這個確切日期。為了迎接這個日子,迎接這個男人,我早在一個星期前便改換了髮型,將原來清水挂面似的頭髮燙成了時下流行的髮式,並稍作漂染,然後在星期三穿上了幾天前便選好的衣服,以便第二天繼續穿,免得常天麗發現我突然換漂亮的衣服而猜疑。

一切準備停當,星期四早上,我一早起來便做了細緻的打扮,然後穿著準備好的衣服,像一個出嫁的新娘,滿懷激動和不安地出了門。天那麼高,似乎更清澈了,太陽那麼烤人,卻顯得熱情四溢,就連街崗的警察臉上也似乎掛上了微笑。已有兩個月不見李子峰了,我真希望自己能讓他看到我的美麗。如果他真的愛我,如果他真的會娶我,我將會如何感激他呀!

辦公室的門已經開了,楊菴正背對著我雙腳蹲在他的椅子上,盯著攤在桌上的一張報紙看著,而他頭頂上破舊的空調也一如既往地嗡嗡叫著,像窗外的知了無休無止,吹著楊菴手裡的報紙不停地抖動。我沒有出聲,悄然坐在桌前,像整個早上一樣再次沉浸在連篇的浮想中,並在這種浮想中等待著。然而讓我失望的是,一直等到十點多,李子峰也沒有來,卻等來了遲到的常天麗。

在常天麗踏進來的一刻,我感到心突然沉了一下,眼前一陣發黑。因為常天麗太漂亮了,而這種漂亮每次都把我剛剛建立的自信打得七零八落。我不得不再次埋怨老天:你讓我不漂亮不要緊,為什麼非要讓我生活在漂亮的女人身邊呢?打從記事起,我就生活在漂亮女孩的陰影下,兒時鄰家漂亮的女孩,中學時代漂亮的女同桌,大學時代同室有五個公認的漂亮女孩,以及工作後的常天麗。在這種環境里,我在成長的同時自然也伴著自卑的成長,所幸的是,鄰家漂亮的女孩沒考上中學,中學時漂亮的女同桌沒考上大學,大學裡的同舍漂亮女孩考試成績一直不如我,而只有這個常天麗不同,因為她除了在書本研究上不如我外,其餘似乎一切都比我強,更可恨的是她那種優越的感覺,以及對我智力的嫉妒和不平。我有時真想向她打開窗子說一句亮話:你什麼都比我強還不行?我僅有的一點智力,你為什麼都不能容忍?

有人說,容貌是女人的階級。這真是一句顛撲不破的真理。我總在想,常天麗,你既然已經用自己的容貌將自己划到了「高貴」的階層,為什麼還不能容忍低層的我有一點喘息機會呢?

這個上午,在我仔細打扮一番,希望與她能平分秋色,那怕只借一點秋色的上午,她又邁著優越的步子,儀態萬方地走了進來。她就那樣簡單地站在那裡,甚至不用她慣常採取的媚態,便像一隻耀眼的明星,佔盡風光了。我沮喪地耷拉著頭,開始在眼前幾頁文件上勾划起來。而我心裡卻一刻不停地想著,這個女人今天上午得病多好啊!

然而,常天麗太咄咄逼人了。在我低下頭已經承認自己的失敗後,她仍然不罷休地走了過來,並且放開聲音,撿我最脆弱的地方下了手。她大呼小叫地張揚著說,呀!你們看,今天雨蘋多漂亮呀!

我一下子漲紅了臉,因為常天麗的話中「今天」說得特別重,言下之意就是,我「今天」似乎特意漂亮了起來。我壓抑著憤怒,抬起頭,沖著她沒有表情地說道,謝謝!

楊菴與周鑄文已經將視線轉了過來,我心虛地一時間感到有些不知所措。我猜不透常天麗是一個怎麼樣的女人,一個在業務上,在學習上那麼笨的人,為什麼會在人事上,在察言觀色上,在與人爭鬥中會那麼聰明,那麼精明。我想,她已經明白我今天的意圖,也只有她才是這個辦公室里唯一一個猜透我為什麼今天變漂亮的原因。然而,她卻是一個最恨我,也是一個最狠毒的女人。當我漲紅著臉羞憤交加,無可言對時,她再一次大張旗鼓地喊叫著,將我心中最後的一點秘密戳了一個洞:

你們看,雨蘋今天還化妝了呢,眼線畫得還挺專業,真沒想到你的化妝技術竟這麼好!幾乎都看不出來。

我的頭已經大了,腦子出現了空白,唯有臉頰上感到一陣陣燒灼。然而,她不但沒有放開我的意思,反而得寸進尺地向我進攻起來:

今天雨蘋有什麼喜事嗎?或者有什麼約會嗎?也許都不是,今天不是所長第一天上班嗎?你是不是想讓所長大吃一驚呀?

我恨透了常天麗,我不知道她是在暗示我她知道了什麼,還是故意揭露我取悅李子峰的意圖以羞辱我。我一邊聽著她嗲著嗓音高聲說著去叫所長來驗證一下,一邊用仇恨的眼睛盯著常天麗扭動屁股走出去。在她的身影即將消失在門口的那一刻,我真想有一把手槍,沖著她的後腦打一槍,穿過腦漿,從兩個眼睛和鼻子中間穿出;或者沖著她討厭的屁股打一槍,讓她變成女太監……然後告訴她,我就是在取悅所長。我還想告訴她,我已經跟所長睡覺了,我準備嫁給所長了,我今天的打扮難道不對嗎?但是,我沒有,我只是坐在那裡聽任內心各種報復念頭一個個閃著。

在一陣高跟鞋聲的敲擊中,這個惡毒心腸的妖精又出現在面前,她在周鑄文和楊菴的注目中,在我的怒視下,仍然得意洋洋地表演著,並以一副無辜的神態說:

太遺憾了,所長不在,不然他一定會為雨蘋的美麗吃驚的。

我終於忍無可忍,站起身,走到她跟前,低著嗓音,壓著憤怒說,我真奇怪,你這種勁頭是從那裡來的?

她顯然被我的突然還擊搞得措手不及了,她微微張著鮮紅的嘴,向我瞪視著:你怎麼這樣說話呢?我什麼勁頭?

我感到心中剛才那塊堵得結結實實的牆稍微透了一點兒氣。我從她的身邊猛然扭身向外走去,就在我要走出屋門的時候,我不知哪來的勇氣,又重新走了回來,然後站在常天麗跟前,大聲地說:

既然你這麼好奇,看來我還真得滿足你的刺探欲!你猜得沒錯,我今天確實有個約會,而且是一個重要的約會!所以我才打扮得這麼漂亮。

常天麗像剛才的我一樣變得臉紅起來,最後,我心仍不甘地補充了一句說:

我交了男朋友,今天我要見他!

然後,我從愣怔著的常天麗的身邊走了出來。但是,我沒有回家,因為當我來到街口時,剛才因為常天麗的羞辱所聚集的仇恨使我產生另一個報仇的念頭。我走到一個公用電話亭,給袁一林打了一個電話,要求他在十一點四十五分到我的單位門口接我。掛掉電話,我一改剛才的灰頭土臉,感覺自己像一個勝利者,揚眉吐氣地回到了辦公室。

辦公室里的氣氛已變得死氣沉沉,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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