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我到家的時候快一點了。當我打開卧室的門後,看見丈夫正坐在床上抽煙。我感到滿腔的憤怒,頓時火氣上沖。然而,整個路上我一直勸自己理智的想法冒了出來。我衝進衛生間將臉洗了一遍,我想我還是要挽回丈夫的,我不能失去他,失去這個苦心經營的家。

我再一次走回卧室,站在他的對面,試圖用一種平和的口氣與他談話。然而,在我還沒有調整好平和的神態和語氣,還沒有吐出第一句話時,他輕輕地吐出一口煙,面無表情地連看我都不看,就說,你說怎麼辦吧?

我一再壓抑的怒火因為他的挑釁神態和他那冷冰冰的簡短話語而變得又要爆發。但是,我知道我必須克制住,否則,我的家庭將不堪設想。我再次將胸中瘋狂的怒氣壓住,然後我想按照在路上勸解自己時反覆練習的那句話一樣說,我們重新開始,就像上次一樣。然而我聽見自己低啞地說了另外一句話:你說呢?

離婚!他很輕鬆地說了出來。

我怔住了。當我明白過來時,我那一直壓抑著的熊熊烈火終於如炮筒里射出的炮火一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噴射出來,我惱羞成怒,發瘋地喊著,憑什麼?你做錯了,為什麼不認錯,還要一錯再錯。

丈夫也憤怒地從床上站了起來,他狠狠地將正在燃燒的煙扔到地上,然後一腳踩上去,邊瞪著我,邊狠勁地擰了幾下,然後走到了我的眼前。我看見他的眼睛充血,裡邊除了憤怒似乎還有一種受傷的悲哀在洶湧著。他將聲音壓得低低的,但是那種低沉里似乎蘊藏著一團炸藥隨時都可能爆炸般地可怖。他說:我現在告訴你憑什麼?就憑戀愛的時候你根本就沒有喜歡過我,就憑結婚後你就沒有真正愛過我,就憑你背叛我,就憑你甚至新婚初夜連處女的血都不曾有過。

我一下子蒙了,如果前邊他的指責我還可容忍的話,那麼,最後一句卻使我突然感到莫大的污辱。在我們第一次發生性關係時,我真得不知道為什麼我不曾流血。但我堅信自己是清白的。因為在他之前,我幾乎沒有讓別的男人拉過手。他的指責,使我再一次感受到撕心裂肺般的悲痛,我睜著一雙憤怒的眼睛,伸出手指狠狠地指向他,但憤怒和悲痛已使我的嘴哆嗦得說不成話。

他並不關心我的屈辱和反應,繼續說著,如果說我錯了,那是我從頭就錯了,我一直認為,我可以用我的愛感化你。因為我知道我的愛有多深有多厚。但你是石頭,不管我的愛如何深,都不能捂化你。我寧願相信你的處女之夜是因為其它外力的原因造成,也願意掩耳盜鈴地相信你的清白。因為我愛你,所以我願意相信你。但事實上我錯了,從開始我就錯了,我仍然一錯再錯一直錯到今天。所以如果你想清楚了,我們就離婚。如果你不想離,我也不勉強。我們都有各自的情人,已經拉平了。你以後隨便找他吧!

他那麼簡單的幾句就把我們的婚姻全部否定了,把我處女的清白,把我對他的愛也否定了。我從憤怒到悲痛,又從悲痛到憤怒,最後當他說讓我找我的情人時,我再也難以忍受。我覺得胸中那股憋得鼓鼓的氣已經將我撐破了,所有的語言,甚至叫罵都難以表達我的憤怒和仇恨。我一瞬間頭猛地變大,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我想殺死他。在這種極度的暴力念頭下,我像離弦之箭,向他沖了過去,幾乎同時我伸出雙手揪住了他的頭髮。憤怒使我不斷發出嗷嗷的叫聲,並聲嘶力竭地喊著,你憑什麼這麼污辱我,憑什麼否定我的清白?

他猛然掙脫了我的手,哈哈大笑起來:你能證明你的清白嗎?即使能證明婚前的清白,那麼,你真的清白嗎,你的那枚戒指呢?你的永遠愛你的男人呢?

他的嘲笑像一把鋼刀插在我的心上,使我痛苦不堪。我又一次瘋了似的向他撲過去,完全喪失了理智,並再一次伸出手打向他。然而我又被他像鐵夾夾住似的再也動彈不了了。我扭動著被他控制著的身子,感到胸中的那口惡氣似乎也被他縛住似的,難以發泄。我拚命地掙扎著,抬著腿不停地踢著,嘴裡還不停地惡狠狠地罵著他王八蛋。當他再一次哈哈大笑著罵我臭女人時,我突然張開嘴咬向他的肩膀。在那個時刻我深切體驗了咬人的感覺。我緊咬著他的一塊肉,牙齒似乎不用我的意識便無法控制似地以一種慣性咬了下去,而且越咬越舒服,這種快感迅速通過牙齒傳向神經。我感到嘴裡有一種鹹鹹的味道,接著聞到了血腥的味道。當他的慘叫聲又一次響起時,我陡然間害怕了,並鬆開嘴。然後,我看見他的肩膀襯衣上出現了一灘鮮血,並且正在瀰漫擴大。我感到了一陣眩暈,獃獃地站在那裡,像忘了自己正在幹什麼似的不知所措了。

就在這愣神的當兒,丈夫瘋了似的舉起雙手左右開弓打向我的臉,一瞬間我感到頭暈眼花,在兩個臉頰火辣辣疼痛的同時,一隻耳朵嗡嗡鳴叫起來。

丈夫大喊著,臭女人,瞧你那潑婦樣,當初看上你,真是瞎了眼,找你的情人吧。我不相信他會愛你這個潑婦,我更不相信他現在還會愛你。

有熱乎乎的東西從鼻子里流出來,我感到鼻子下邊痒痒的。我下意識用手抹了一下,我看見了被鮮血染紅的手正可怕地伸在眼前,然後有血滴到了地上。我嚇蒙了,不知道是鼻子在流血還是嘴巴在流血,也許是臉在流血,那麼,我會不會破相?在這種極度的恐懼和悲痛里,我再一次感到自己心裡在說,讓斯文,讓形象,讓輿論見鬼去吧。然後我大叫一聲,再一次以不顧一切之勢用頭撞了過去。在電視里,在生活里,我多次嘲笑和鄙視那些沒有文化的女人採用的伎倆——比如撞頭,上吊,撕打等。沒想到,作為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女人,我在這樣的時刻也不顧形象和面子而採用了同樣的憤怒方式。如果說我沒有教養的話,不如應該說是女人的天性使然,因為作為女性不管如何解放,不管如何與男性平等,她本身所具有的身體和心理條件,決定了她在面臨爭鬥和人身挑戰時的弱者形象,因此在她們處於劣勢情況下,所採取的手段和方式超出理智控制範圍,那並不足為過。而我自己在那一刻的表現,也正是我作為一個普通女人的原始或者本性的表現吧。我不知道是否所有高層次的文化女性都能在一些憤怒和受傷時刻,能好好把握和剋制自己,如果真的如此,我只能對她們頂禮膜拜了。

丈夫用手抓住了我,並再一次哈哈大笑起來:你與鄉村的潑婦有什麼兩樣?我不相信那個愛你的人會是什麼人物!

他對司馬嘯的貶低再次激怒了我,因為在我的心中司馬嘯的一切都是如此美好。我聲嘶力竭,滿懷憤怒和惡毒地指著他喊,我不許你污辱他,你不配。

或許我的這句話也深深傷了他,他再一次瘋了似的打了我一個響亮的耳光:滾吧,臭婊子,既然他好,你有本事去找他呀,看他要不要你?

我咬牙切齒,也一字一頓地說,他就是比你強,強一百倍,我就是愛他。

丈夫瘋了似的一腳踹來,滾,不要臉的婊子,找他去吧!

我只感到我的腹部一陣撕裂般的疼痛,在我來不及捂住腹部的情況下,我隨著他的巨大的腳力高聲呻吟著一個咧咀摔倒在地上。

一切變得瘋狂無序,我以一副醜陋的姿態躺在他的腳前。在那聲突發的慘叫後,疼痛、憤怒和羞惱使我再一次燃起熊熊的仇恨之火,我竭力想站起與他撕打,但是我發現強烈的憤怒和疼痛已經使我渾身哆嗦,動彈不得。於是在片刻的掙扎後,我像一隻面臨屠宰的豬,做著最後的嚎叫,我聲嘶力竭,大聲地、不斷喊著我愛他,愛他,我就是愛他,我就是要去找他……

丈夫也像殺紅了眼睛的屠夫,在我的瘋狂喊聲里,再一次將他的腳抬了起來,然後我的身上便感覺到了左一處右一處劇烈地疼痛。而在這整個過程里,我還聽到他低沉的似一陣陣沉悶的雷聲般的辱罵。我覺得我渾身疼痛極了,我想或許快要死了。然而,只要有一絲意識,我還是倔強地、不屈不撓地反抗著,我聽見自己尖厲的聲音從胸腔中穿過長長的喉道,破空而至:我愛他,我要跟他睡覺!

我看見丈夫突然停了下來。然而,他接下來的動作卻嚇住了我。只見他深吸一口氣,聚集起所有的力量抬起了腳。就在那一刻,我腦中所有的意識便是我可能會在丈夫的這一腳下死去的,因為以我的判斷,他的腳抬起的程度是照著我的頭而來的。或許求生的本能在那一瞬給我身體里注射進了力量,我竟然在丈夫那聚集了巨大力量的腳來臨之前,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戲劇化的結果出現了,丈夫由於用力過猛,並且腳落了空,而在我站起的同時卻摔倒了。

我看著地上丈夫那滑稽的姿態瘋狂地笑了起來,甚至笑出了眼淚。我惡毒地盯著他血紅的眼睛說,你輸了,你根本不用我打,你便被你自己打倒了。

我的這句話再一次激怒丈夫,他突然站了起來,一把揪住了我的頭髮,然後像一堵牆堵在我的眼前,我甚至聽見了他胸中沉悶的雷聲。這雷聲在我的臉前迅速炸開,像一團烈焰燒灼著我。他說,臭婊子,爛貨,你根本沒有資格談論輸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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