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醫院的病房沉重的像一間牢房,雖然潔靜卻到處漂蕩著一種死氣,而周圍的氣氛陰鬱如窗外的天空,壓抑而沉悶。在這種沉重的環境里,我卑微的生命第一次引起那麼多人的重視,親人、朋友,甚至領導同事。在大家一遍又一遍的寒喧和安慰里,我感到世間原來還有那麼多的人沒有忘記我,或許應該說也惟有這時我才引起了人們的注意,對此,我不知道應該感到欣慰還是更覺得凄涼。

前夫看到我的情況大為好轉後,便開始恢複了上班。偶爾他會帶來女兒在我的床前一塊玩耍。每每此時,當年那曾經有過的家庭幸福,曾經體驗的天倫之樂便恍如昨日,歷歷在目,我負載過多的良心便會在這種如夢般的親情里產生深深的自責。而當他們的身影和笑聲一旦從房間里消失,從眼前飄走,腦子裡便會在瞬間重又被那種痛苦的回憶所佔據,從而使我產生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似乎剛才的笑聲和歡樂以及曾經擁有的家庭和幸福已經是前生前世。而我自己便會在這種糊裡糊塗意識里,感到躺在病床上的那個昏昏沉沉的我更像一個已經死去的女人。是的,像我這樣的女人,一個像我這樣沒有自制力,又沒有廉恥的女人,真得不如死去好。我真得這樣認為。

到現在我仍然難以解釋清楚,那個夜晚,我是如何在那一瞬間下決心要重新接受司馬嘯的。但是當我邁出網吧,當我從計程車走下,走過我熟悉的樓道,看見我的門上那個大大的福字時,我才清醒過來。我也想起了我曾經發過的如果我與司馬嘯聯繫讓雷電劈死的毒誓。就從那時起,我對自己的痛恨使我每遇陰鬱天氣便希望雷電能劈死我以懲罰我的罪孽。但是,那個春末夏初,甚至整個夏季,雖然有過多次風雨,多次雷電,我始終沒有遭到報應。

窗外天空又一次陰暗下來,使我再一次想起自己的毒誓。當女兒的笑聲還在耳邊迴響著,丈夫憂鬱而寬厚的臉仍在腦中浮現著的時刻,我感到了一種疲倦和一種沉重的睡意。正當我在發下的毒誓和濃重的睡意間徘徊和掙扎時,我隱隱約約聽見一種有節奏的聲音傳過來,朦朧中我的意識觸角一下子變得靈敏了。這種節奏聲不緊不慢地、時有時無地、時遠時近地在耳邊輕輕震蕩著,我想那或許是靈魂的腳步,或者應該是上帝的腳步吧。我想,他們終於來懲罰我來了。

我用力集中我的智力想弄清楚它在哪裡。它或許在屋內、在房頂,或許在窗台上、在牆上,在某個角落裡正在徘徊,正在思索吧。我想,如果你要懲罰就懲罰我吧,我做的孽我別無選擇。我在心裡充滿虔誠地祈求著,讓我看見你吧,看看你是什麼樣子。

我用力睜開疲憊的眼睛,像怕驚擾正在咬鉤的魚似的,連眼球都輕輕地轉動,我從天花板上看到對面的牆上,從牆上看到旁邊的地上,再看到斜對著門上,再看到窗台上,然而似乎眼前一切如舊,看不到任何跡象。我突然感到自己有些好笑,我是凡人,怎麼能看見它呢?我重新閉上了眼睛,這時那種不緊不慢的節奏終於又在耳邊響起。我終於聽明白了,那是床頭柜上的小鐘錶。一絲失望便如嚴冬的冷氣幽怨無聲地浸入肉體,滲入心脾。我不禁難以自控地哆嗦了一下。看來仍然沒有神靈來懲罰我!

那個夏季就在我的痛悔和惴惴不安中突然降臨了。兩場風刮過,燥熱的天氣鋪天蓋地席捲而來,周圍的一切頓時陷入一種雜亂無序的狀態中。丈夫自從那次對我的暴虐後,一度變得愧疚不安過,特別是當第二天,他看到我身上的傷痕時,曾經撫著我的傷疤滿懷內疚地眼圈發紅。我也曾為那個晚上給司馬嘯的電話,尤其是我寫得那封情真意切的信後悔了好一段時間。但當理智重新找回,一切步入秩序,我再次下決心忘卻這一切,結束這一切。我開始強制自己忘卻司馬嘯,強制自己不再想起司馬嘯。我想或許他會從我的怠慢中忘了我。

在我的努力下,丈夫的傷口真得像王真強所說的似乎在慢慢癒合。但是有一點卻加重了我的擔心,因為丈夫似乎變了許多,變得沉默寡言,不再像以前那樣無憂無慮了。這一點連婆婆與媽媽都感覺到了。我想或許人經歷了滄桑都會顯得老成罷。這一次的打擊對像丈夫這樣的男人也許的確有點過於殘酷。

一切都似乎回到了原來的秩序中。丈夫又一心撲在了工作上,並在最近一次生意的成功中得到老闆獎勵的二千元紅包,丈夫便用這筆獎金為我與女兒各買了一身漂亮的衣服。女兒期末考試又得了全班第二名,還拿回了獎狀。全家人為此又出去慶祝了一番。重新得來的這美好而溫馨的生活,不由得使我倍感珍惜。我除了上班便是每天按時回家做家務,伺候孩子老公。生活又恢複了原來的單調,我又在自己的家——單位的兩點一線上,像一個沉年老織布機上的一把梭子,沒有任何偏離地沿著自己的軌道循環往返。雖然看不見何時是盡頭,但在經歷過那種刻骨銘心的傷痛後,我已經學會強制自己甘於寂寞和安於現狀了。儘管外面的生活精彩紛呈,儘管外面的世界日新月異,我卻像往日一樣,以一副蝸牛的恬靜姿態蝸居於我的小圈子裡。

司馬嘯似乎感到了我的冷淡,再也沒有打過電話給我,當然我的手機再也沒開過,而他又很知趣地不打家裡的電話。在這種沒有聯繫的狀況下,我的學者似乎在一步步的遠離我,而那場戀愛就像清晨來臨時天空的星星模糊起來。只是在一些丈夫應酬忙碌而不在家的夜晚,在孩子沉睡夢裡咿呀的深夜,或者在一些落雨而有風的時候,我會在腦子的深處憶起一些司馬嘯的事情,想起他的柔情的聲音和氣息,那根最脆弱的神經便會被重重地撥動,心裡便會因痛苦而掀起一些滔天海浪,奔流出一些因思念而傷感、因失去而疼痛的淚水。但我知道我的生活已經失去了他,失去了今生惟一一次讓我驚心動魄、魂牽夢繞的愛情。

又是一個平凡得沒有任何特殊跡象的日子。我坐在辦公室里百無聊賴,同事們都出去逛街了。桌上那幾張報紙上值得看的新聞被我看了一遍又一遍,就連那不值得看的內容我也幾乎看遍了。一雙迷茫的眼睛便不知投向哪裡,腦子昏昏然似處於一種睡眠狀態。這時窗外樹梢的蟬聲不知何時闖入雙耳,高亢、嘹亮,既沒有停頓,又沒有高低。就像有一根金屬線一頭拴在蟬身,一頭串進我的耳朵般,滋滋啦啦,刺激得耳朵又癢又痛,心裡又煩又燥。我一直奇怪這種動物怎麼會如此神奇,沒有間歇地、不知疲倦地叫著呢?就像我辦公桌前電腦主機里機器的聲音。我突然就感慨起來:當我忙著的時候,我是聽不到蟬聲的,但當我百無聊賴時,便會有外界的東西闖來。我想是否我的婚外情也是如此?是否它也只是我心裡空虛時尋到的一種精神刺激?就這樣,我又想起了我那短暫如曇花一現的婚外戀情,眼眶便不由得潮濕起來。當我意識到自己再次陷入這種相思時,我迅速地像往常一樣將這種情感拚命壓抑起來,然後,起身走在窗前尋找一種轉移注意力的東西,以調整好自己的思緒。

就在這時電話響了,我走回桌前,懶懶地接電話。當電話里的聲音響起時,我沒有準備的心突然哆嗦了一下,因為那個電話里的人在叫我的名字,聲音非常熟悉——那是司馬嘯的聲音!

我永遠也忘不了這個聲音的。我迅速地回憶著我是否告訴過他我辦公室的電話,但我最終還是確信了我沒有。

他迫不及待地說,我現在就在你的城市。原來,他是放假後去海邊休假回來,臨時決定繞道來看我的。他興高采烈地說,沒想到你的電話很好找的,你的人也很好找的,我一直害怕會聯繫不到你的。

他一往情深地說,看來我們就是有緣人。

手拿話筒的我一瞬間感到意識里一片空白,像做夢一般,不知怎麼回事兒。嘴裡便結結巴巴:你……你是說你來了,我……我怎麼辦呢?我做什麼呢?

他哈哈笑了起來,我嚇著你了嗎?你什麼不用做,你就打車過來吧,讓我先請你吃飯。

他說完賓館名字和房間號便掛了。我站在原地足足兩三分鐘,不知所措。我再一次看看電話,回憶剛才所有的談話和情景,當我確信是他來了的時候,我的腿隨著心臟的劇烈跳動開始哆嗦起來。我腦子的第一反應是,我要回家換漂亮的衣服,我要回家打扮得漂漂亮亮。於是我迅速地拿起自己的東西,鎖上辦公室的門沖了出來。衝到二樓時,正好與領導走個碰頭,他陰著臉沖我冷漠地點了一下頭,我知道他一定是嫌我下班早了。我根本顧不上這些,我只是一個念頭地往家沖。

當我衝到五樓的家裡時,我已經氣喘噓噓。母親與女兒不在家,他們一定是出去了。自從女兒放假後,我便讓母親住了過來。我衝進衛生間迅速地洗著,然後以最快的速度化著妝,最後在左挑右選中穿上了一套白底點綴隱約可見小藍花的套裙。在這件套裙里我顯得年輕、素雅、潔凈,一副淑女狀。

然而,我還是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當我拿起包,最後向屋子望了一眼時,我突然看見了客廳里重新掛好的婚紗照——上邊的丈夫正微笑地看著我。我一下子想起了丈夫。到現在我才真正意識到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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