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五一」長假已結束兩天了,人們的情緒還沉浸在節日氣氛里。同事不停地嘮叨著出遊見聞、趣事以及哪家飯店好哪家飯店哪種菜好,絮叨著孩子如何淘氣,如何玩得開心,丈夫如何勇敢,如何負重等。我沉默的情緒使幾個女同事不斷好奇地向我注視著和觀察著。

終於熬到下班了,同事們像離弦之箭衝出了辦公室。耳邊頓時平靜如不驚的水面。我已經猶豫兩天了,幾次撥丈夫的電話,都沒敢撥出去。我想今天我一定要找到他,與他見見。我希望他能原諒我,我仍然不想失去他,因為我覺得我在深深地愛著他。

撥完號,對面傳來佔線的嘀嘀忙音,他還在。我突然心裡嘭嘭跳了起來,拿電話的手也不自然地開始發軟。放下電話,我捂著胸口,長出一口氣,然後又按了重撥鍵,電話一聲長長的鈴聲,然後間斷一下又是長長的鈴聲,通了。接著話筒傳來熟悉的聲音,當他剛剛「喂」了一聲,我竟然眼睛潮濕起來,喉頭開始哽咽。

又傳來丈夫的聲音,請說話。

我囁嚅著,是我。

什麼事,簽了字了嗎?

丈夫的聲調一下子似突然降溫後結了冰似的,一股冰冷直浸肌膚與骨胳,頓時使我有一種掉入井底的感覺。我又一次覺得自己像一隻井底醜陋的賴蛤蟆,自卑、畏縮。原先在丈夫面前的任性和刁蠻早不知在什麼時候消失得蹤影全無。我怯怯地說,你能不能回來一次。

沒有必要,他的聲音冷得讓人害怕,我希望你能早日簽字。然後是嘀嘀的忙音。

看來丈夫真是鐵了心了。我坐在桌前感到心灰意冷,百無聊賴。午後的陽光仍然嫵媚亮麗,有幾束光線從窗口的玻璃上反射進來,恰恰照在桌上的玻璃板上,明晃晃的玻璃板又將它折射到了對面的牆上。由於玻璃板下所壓的各種各樣的紙片以及照片的緣故,使那折射的影子顯得斑剝而模糊,像陽光下樹葉篩出的影子。偶爾伏案低頭時,那束強烈的光線便從我的臉上躍過,眼前一片耀眼的光芒,似置身於一片光的海洋。

我知道該回家了,但是回家做什麼呢?丈夫不在,孩子仍然在奶奶家不願回來。我突然很想念孩子,便決定打個電話給婆婆想接她回來。當我剛提出接孩子時,婆婆神秘地小聲說,讓孩子再住幾天吧,也讓老頭子有點事做,不然他天天不出門……

我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好吧。便掛了電話。公公身體不大好,醫生多次叮囑多活動,但老頭子就是不聽,婆婆這次可是給內向的公公找了一件接孩子的任務,我不由得為婆婆的詭計苦笑起來。

可是我怎麼辦呢?我仍然不願回家。因為那裡除了寂寞便是無望的等待。我搜遍腦子找不到可去的地方,也找不到可以說話的朋友。只有在腦子深處,在一個隱秘的角落,我知道有一個人一直被我收藏,被我惦記著。那是司馬嘯,我的情人。幾天來,我的所有意識和所有理智都使我不敢想他,不敢找他,甚至不敢打開電腦看他的信。但我知道我每時每刻都沒有停止對他的思念,即使懷著對丈夫的歉疚和對這份感情的悔恨,仍然止不住想念他,想念他的一切。想到這裡,我覺得自己再也不能待在辦公室了,我迅速收拾好東西,走出屋門,好像害怕自己的隱私被辦公室偷窺似的。

家裡仍然一副紛亂景象。自從丈夫離開家後,好像家不再成為家似的,使我再也沒有心情整理了。地上那兩張丈夫的留言和協議仍然東一張西一張靜靜躺著,我突然想起一樣東西,一樣我幾天來一直不敢想不敢看不敢摸的東西——戒指。我的眼睛不由得四處張望著,那天晚上所有的景象依稀似一場模糊的夢境,使我憶不起最後我將它丟到了哪裡。只記得丈夫砸向我,只記得那枚美麗的戒指的耀眼的光芒,以及粉色紙團上小楷字:給我永遠的愛人,嘯。

我覺得有淚水盈在眼眶裡,因為痛悔自己對丈夫的背叛,但又抑制不住對司馬嘯的一片柔情。

我不停地尋找著,終於在茶几的下層,我看見那枚精緻的小盒子無聲無息地擠在兩個茶杯的中間,像一個被懲罰的孩子般受盡委曲。我小心翼翼地拿起它,打開,那枚小小的戒指仍然無辜地釋放著他的光芒,像一個漂亮的被人藏起來的見不得陽光的情人在她的空間里仍然美艷妖人,那個揉得皺皺的粉色紙團倒似兒時遞過的紙條,讓人產生無盡的聯想。翻開它,重新讀起那行小楷字,一種對司馬嘯的思念之情使我感覺柔腸寸斷。我拿起這枚小小戒指,腦子一直在猶豫著是否戴上它,但是最終我放棄了這個念頭。因為這雙手從嫁給丈夫那一刻起就只能戴丈夫送的戒指了。除非丈夫不再要我,除非……

我不能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我在背叛丈夫。我還愛著他,他也在深深愛著我,即使現在我殘忍地傷害了他,我相信。

我慢慢收起那枚戒指,就像收起自己這段傷情故事一樣,將她藏了起來,藏在一個隱秘的角落裡。或許哪一天,丈夫確實從我的生活中遠離的時候我會重新拿起它。我想,我粗心的學者也許永遠不會想到送我這枚戒指會讓我產生如何的痛苦,而戴在我的手上又會讓我產生如何的自卑。我的粗心的學者啊!我不禁唏噓感嘆道:你現在怎樣了?你是否會因為沒有我的消息而著急?你是否在等著我的信件?

我習慣地走到電腦前,手伸向開關,但是心裡卻在猶豫著。我知道一旦打開信箱,我將不能控制自己,我對他的激情將又會重燃,如果……上蒼如何再把丈夫還給我呢?我不能失去他,這麼多年來,惟有他是我依賴的人,而他也是我最最放心不下的人。如果沒有我,不知他會不會過好?我要喚回他,我要接受懲罰,贖清我的罪過。

儘管我一遍遍地在良心的遣責中悔過著,儘管我一遍遍地祈求著贖罪,但我仍然感到內心深處正在湧起一種強烈的渴望,特別是面對那台笨頭笨腦的電腦,我幾乎難以控制自己伸出的手。或許對丈夫無望的等待和企盼使我感到自己越來越無能為力,這種無奈更加深了那種孤獨的痛苦,而這種深切的孤獨和對婚姻前途的擔心卻又使我越來越壓抑不住自己對司馬嘯的思念。就在我坐在電腦前在這種矛盾的痛苦中掙扎的時候,電話響了,我猶如從夢中醒來一般,急急衝過去。我想或許是丈夫回心轉意了,但事實馬上就否定了這種想法。電話里傳來司馬嘯柔情的聲音。當我剛聽出是他時,我腦中生出的第一個想法便是「心有靈犀」。這讓我再一次感到我們是有緣份的,並為這種遲來的孽緣而淚水盈眶。

我壓抑著自己的情緒,聽到他焦急的話語:我已完成論文了,我很想你。你怎麼啦?我寫了好幾封信,你為什麼不回信?手機也總關著?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我很想你,我總覺得你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他一連串兒說了一堆話,我不知道回答哪個問題,只有忍住哭腔,簡短地說著,沒事,只是有點忙。我聽到他說沒事就好。最後他掛斷的時候說,別忘了給我回信啊。

一直壓抑著的渴望終於崩潰了,我不顧一切奔到電腦旁將它打開。在電腦啟動程序的運行中,我竟然有一種遇見親的人感覺。我坐在那裡,淚水盈眶,聽著那久違的熟悉撥號聲,似乎又回到了當初與他相遇,與他自由交流的那些日子,當初的那些歡樂,那些敬仰以及那些思念都隨著那叮叮咚咚的網路連接聲音飄浮過來,而且越來越清晰。當那個神奇而又該死的網路終於展示在我的眼前時,我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在膨脹:我要看他的信,我要給他回信,我要感覺到他,我不要他在等我的信里受到煎熬。信箱里有他的信:

夜半人靜,我好想你!想你在我的床上,想你在我的床上做一個美麗的夢,想你美麗的夢中有我,想你!愛你的人又是想你!想你在水中,想你在火中,想你在孤獨中,想你在愁苦中,想你在恐懼中,想你在顫慄中。想你的氣息,你的聲音,你的一切一切。給我回信,告訴我你也想我!

想你的人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一千遍,想你一萬遍,想你千萬遍,想你億萬遍!給我回信,告訴我你也想我!

想你的人

我哭了,淚水一串串嘀噠在鍵盤上,濺起成群的小小的水珠。我為他在論文撰寫中想念我而心疼,我為他在半夜三更因思念而給我寫信而感動,我為他在如此的成就高峰里牽掛我這樣一個普通的中年女人而委曲。他那麼出眾,有學識,有地位,有金錢,還有堂堂相貌,一切女人喜歡和崇拜的東西在他身上都完美無缺地應有盡有,他憑這些盡可以擁有年輕漂亮的女人,而他竟對我——一個不太年輕又不漂亮的女人如此在意。於是心中原本存有的那份深厚的感情又加上了無盡的感激,這種混和的激情鼓舞著我,使我意亂情迷,使我至瘋至狂。我心裡只有一個強烈的念頭:我要回信,我要告訴他,我想他想他,與他一樣!

我想你!想你千遍萬遍!日里想你,夜裡想你,風裡想你,雨里想你,睜眼想你,閉眼想你。想你的淚水流成河,窗外的風可以作證;想你的思緒釀成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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