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有愛的女人是幸福的,然而,我的愛是生長在幸福的車輪下,雖激情滿懷,卻被碾得遍體磷傷,然而,又沒有絲毫悔改。因為這種浪漫的愛,那個春日在我眼裡也像一位花枝招展的少婦,每個毛孔似乎都散發著甜甜的花香,渾身流露著豐滿而成熟的激情,使整個城市都沉浸在一種狂燥和不安分中。所有的媒體都被旅行社用各種美麗的招牌狂轟亂炸,情侶游、風情游、山野遊、生態游等讓人們心旌神搖,不斷計算著袋子里的錢。是的,「五一」七天長假對於勞累了幾個月的城裡人來說確是一個難得放鬆的好時機。但是對旅遊從來不曾感過興趣的我,由於新的激情更是對此無動於衷了。在人們議論如何出遊,如何度假時,我卻像一個純情少女般天天貓在屋裡寫情書表達情感,打長途電話訴思念之情。一封封情詩EMAIL寄出去,又一次次後悔,因為每次寄出去後,我才清醒自己已過了寫情詩的年齡了。然而每當激情澎湃而至,我卻又難以自制。

當整個城市隨著「五一」節的來臨越來越洋溢在一種節日的氣氛里的時候,我的心裡開始莫名其妙地滋生著一種不安,冥冥中,嗅到有一種危險的氣息正在逼近。這種氣息就像春天的花香時時裹在周圍,而且越來越濃,揮之不去。單位里同事都已做好了各種度假的安排,丈夫也與女兒興高彩烈地議論著出遊。而我心裡的不安卻使我對此索然寡味,並且以身體不舒服為由拒絕了丈夫與女兒出遊的計畫。丈夫在對我的失望中,駕不住女兒的哭鬧,決定了出遊。於是我便有長達四天的獨處時間。我買了足夠的食品,希望自己躲在樓上房間里做自己喜愛的夢,也就是這四天,我的命運里的禍端隨著我的不安降臨了。

「五一」早上九點整,丈夫帶著因興奮而嘰嘰喳喳的女兒背挎旅行包出遊去了。我坐在安靜下來的屋子裡,卻是滿懷愧疚。這種愧疚起初緣於送走他們關門扭身時一腳踩著了女兒的小拖鞋。當我低下頭,看見女兒歪歪扭扭的小鞋,以及旁邊丈夫的大拖鞋時,我的心裡突然間波動了一下。我知道女兒多麼想與我一起去,我也知道我拒絕她的目的其實就一個,那就是我怕出遊時不能與情人聯繫。

看著門口那兩雙拖鞋,我感到心裡越來越不安,畢竟女兒出生以來第一次單獨隨父親出門。於是,抓起電話,開始喋喋不休地叮囑丈夫不要讓女兒在旅館裡的浴盆里洗澡,晚上不要讓女兒光屁股睡覺,不要讓女兒坐在便池上……丈夫終於不耐煩地急了,既然如此不放心,為什麼不來?然後是嘀嘀的忙音。

放下電話,沮喪地從客廳走進廚房,試圖清理餐桌,但眼前的一切卻加重了我的傷感情緒。女兒喝奶用的小杯,及丈夫的奶杯都在廚房餐桌上靜靜地放著,麵包渣與雞蛋皮胡亂撒在杯子周圍,一片狼籍。眼睛裡滿是不快的丈夫和睜著一雙央求的眼睛一遍遍在我身上掃來掃去的女兒不禁浮在眼前。在這片背景里,對自己深深的失望以及伴隨這種失望而來的懊悔像蛇一樣開始在身體里扭曲、上下反騰。

房間里一片寂靜,寂靜都有些讓人不適。我慢慢地從餐廳走到卧室,從卧室走到客廳,走到女兒卧室,整個房間里充斥的是我的拖鞋的踢噠聲,這種聲音懶懶散散、鬆鬆跨跨像夏日午後陽光曝晒下的拉著重物老牛車的蹄聲,蒼涼而無奈。突然我發現自己不知該做什麼,也不知該想什麼。窗外有兩行大雁飛過,傳來幾聲模糊的鳴叫。無形中給茫然的我增添了幾分壓力和憂傷。

我將厚重的紅窗帘緩緩拉上,於是,所有燦爛的陽光、和煦的春風以及節日的喜慶都拋在了外邊。屋內立時成為一片紅色的海洋,幽深、溫暖,還有一股難以捉摸的浪慢氣息。我在紅色的海中像一個遊盪的幽靈,沒有歸宿,沒有寄託,沒有方向,一任感性的思維隨著海的風向四處漂泊。或許在某個黎明在某個黃昏在某個正午我會沉下去,抑或浮上來,等命運等上蒼等機遇等宿命吧。

我習慣地打開電腦,打開信箱,司馬嘯的一封信映入眼帘。我不禁感動起來。

司馬嘯除了訴說他的一片思念之情,還說他要為一次學術討論會趕寫一篇論文,並且問我「五一」怎麼過。

我怎麼過?把孩子老公扔一邊,自己獨自品嘗愛情嗎?品嘗孤獨嗎?有什麼意義呢?我突然感到自己又在干一件荒唐至極的事情,一件對於小女孩也許是很浪漫,但對於一個中年女人無疑荒唐可笑的事了。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問題,因此也不知道如何回覆他的信件。

無聊中,我從電腦前站了起來,斜對面牆上的鏡子里映出穿著白色睡裙的我的樣子。在幽暗的屋子裡那襲白色的睡裙似一副素描,影影綽綽,虛虛實實,像一個白色的幽靈,又像空蕩蕩的一襲白衣正在輕輕飄揚,飛舞,旋轉,我大睜著眼睛,走上前辯認著,那是一個瘦瘦的、弱不禁風的女人,一個顯然不是青春年少的女人,一臉的滄桑、敏感、憂鬱、悲傷、寂寞、無聊……那是我嗎?一個似乎並不幸福的女人?

我頹廢的躺在床上,瞪著空空的天花板。電話響了,懶得去接,然而它固執地響著,一聲接一聲。我終於不耐煩地拿起聽筒,聽到媽媽在問我是否回家看看,我說不去,還有點事。我懶得告訴她丈夫與女兒出遊的事,不然得解釋半天為什麼我沒有隨去。掛斷電話,我又一次躺在床上,任憑思緒或飛揚或睡眠。

在我快要睡著的時候,手機又響了起來。我沒好氣地接過電話,原來是司馬嘯。我興奮異常,呼吸幾乎都困難了。在他耳語般溫柔的聲音里,我表現得好像一個剛會說話的幼兒,語無倫次、結結巴巴,然而卻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一定告訴他這個「五一」只有我自己了。因為我聽見他興奮地說,我們可以相聚一次,怎麼樣?我聽見他焦急的訊問著,期待著。我好像答應說好吧,我還記得他說,我儘快安排去你那裡。

放下電話,我才徹底清醒剛才對話的意思——我們就在一分鐘甚至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裡決定了再一次的約會。那一刻似乎是一場不真實的夢,使我不得不極力回憶剛才談話的細節,回憶他的聲音,才確信剛才的電話真真切切,毋須置疑。

掛斷電話,我第一個想到的是我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要為自己買身漂亮衣服。於是,我梳洗乾淨,穿戴整齊便衝出了屋門。

節日的樓道暗幽、寂靜,一如我的房間,只有我噔噔的高跟鞋聲敲擊著空氣和牆壁。衝過樓梯的轉彎處,窗戶里射出的一縷光線似乎因為我的飛跑而受驚,無數粒微小的塵埃上下翻飛、舒捲,我的頭在塵埃中一衝而過,但鼻子似乎已吸進了無數塵土顆粒,一時間噴嚏連連,然後有一束亮亮的光線閃電般掠過,我感到眼前一黑,差點摔倒。

衝出樓門,一片白得耀眼的世界展現在眼前,我發現世界如此燦爛,節日如此繁華,我就像一隻冬眠了一季剛爬出地洞的地鼠般充滿驚喜、好奇、惶惑以及感動。從來不曾注意過的對面牆根處,竟悄然生長著幾顆綠綠的野草,旁若無人地在陽光里顯眼地俏立著。細細窄窄的葉片上一層細細的、茸茸的白毛,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著迷人的潔凈的白光,像幾個亭亭玉立的年輕女學生。

騎著單車像條魚游在如流的人群里,心情變得開朗、明快、燦爛如美麗的陽光。我感到自己是一個幸福的女人,一個有人愛,也愛著的女人。現在我才真正體驗到了什麼叫女為悅己者容了。

細細想來,我似乎從來不曾因為丈夫去刻意地修飾過自己,更不曾為丈夫去專門買過什麼衣服。因為在我心裡從開始就形成了這樣的一種思維定勢:不管我什麼樣,丈夫都會一往情深地愛我,不管我如何不修飾,丈夫都不會嫌棄我。然而,對於司馬嘯,我似乎始終都有一種難以自抑的激情。平生第一次在乎一個男人,在乎他對我的感覺,在乎他對我的評價,在乎他對我的感情,我心中不能抑制自己對他的迎合,對他的討好,甚至巴結。

在人群中,我隨著一股巨大的人流被推進商場,被涌到樓上,我從一條埋頭游著的魚一變而為漂浮在一架架琳琅服裝海洋中的一隻水鳥,東張西望,目不暇接。在售衣小姐的殷勤聲中,我終於選擇好衣服。當走過各種各樣漂亮的內衣櫃檯時,一套肉粉色的真絲內衣美麗、含蓄但又不失浪漫地打動了我激情滿懷的心。

打量這套內衣的時候,我不得不竭力遮掩突然間產生的害羞的心理,我竟然在下意識里開始想像司馬嘯看見我穿著這種內衣的眼神,於是一種偷情的激動瞬間染紅了雙頰。然而幾乎同時,我也為自己的這種無恥想像和激動而內疚起來。沒有人注意我的情緒變化,但我仍然懷著一種心虛的感覺,買好衣服迅速離開了內衣貨架區。當穿過商場男裝櫃檯時,一位廣告上的男模特使我想起我的情人,我想他穿上男模特這件襯衣也一定漂亮。於是我傾其所帶,用幾乎我一個月的工資為司馬嘯買了一件襯衣和領帶。

晚上我又接到他的電話,他說他已買好票,下午二點就能到。我的心情隨著他的聲音激動到極點。我不停地想像著第二天的相聚情景,想像著我的情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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