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引子

不知多少天沒有見過陽光了,也不知多少天沒有見過人了,我蜷縮在沙發上,像一隻奄奄一息的冬眠晏鼠無助而衰弱地等待著春天的來臨。世界似乎已經遠離,所有發生的事情也像一場美麗繁華的夢境,遙遠而模糊。我曾經溫暖的家庭,我曾經鮮活的生命,我曾經痴情的丈夫,我曾經熱戀的情人,我曾經熱心的朋友……都正在慢慢地從我的生活中走開,越離越遠,只留下一些傷痛的回憶和無盡的感傷在身體里、在靈魂里不斷地折磨著我。

我睜開迷濛的眼睛,竭力回憶這些日子所發生的事情,但是混沌的腦子根本記不清我是如何結束電腦前的工作,如何睡到這個小小的柔軟沙發上的。我只記得我告訴人我準備旅遊去,我還記得我將電話線扯斷了。我記得起初曾有過白天和黑夜的輪迴,有過一日三餐的重複,後來似乎只剩下了敲擊電腦了。我還記得當我敲完最後一個字,完成自己那段不平常的經歷回顧後心裡那種痛楚而快樂的感覺:我突然感到世界仍是美麗的,在這美麗的世界裡我曾經活過了,曾經經歷了,我已知足!

然後記起得似乎就只有睡覺和做夢了。我慢慢打量著眼前的一切,我看見那根彎彎曲曲的黑色電話線懶懶地爬在沙發對面的扶手上,像一條已經死去的蛇無聲無息地耷向牆縫裡,似乎在提醒我一切都將過去,一切都將消失。

是的,一切都將消失,隨同我的身體、靈魂,一同消失在時間和記憶的長河裡,只留下電腦里的那段文字。或許在某個偶然的機會裡,能向世人證明我這個生命曾經存在過,曾經生活過,曾經深愛過,也曾經放棄過。然而,我的生命或許並沒有走到盡頭。當我又一次昏昏睡睡、暈暈沉沉的時候,我的門上終於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而且越敲越響。接著我聽見了女兒的喊聲,尖細的嗓音從緊緊關閉的兩重門外傳來,像一支飛來的利箭,射開了我的思念之門,我那個正行走在遙遠的死亡路途上的靈魂在一霎那間變得脆弱不堪,而那顆柔軟的心怦然碎裂開來,眼淚瞬間漂泊而下。我向來路扭身回頭,感到自己非常想答應一聲,然而,我已久未說話了,當我運動嗓子時,突然發現我已經不能發出聲音了。

門開了,我看見了丈夫,確切地說應該是前夫了。他像一隻撲食的餓虎沖了進來,裹帶著呼呼的涼風像漲潮的海水洶湧而至。頓時一陣襲人的寒意將我淹沒在寒冷中。女兒從丈夫的身後擠了出來,像一隻焦急的小兔子三兩下跳到了我的跟前。後邊還跟著誰我已看不清了。因為當我最後一次試圖努力起身時,我又一次昏睡過去了。

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斜倚在前夫溫暖的胸懷裡,與女兒和弟弟正在駛往醫院的汽車裡。前夫熟悉的氣味從身體的每個角落散發出來,在我的身體周圍瀰漫逡巡,形成一道厚厚的溫熱的保護牆。耳邊是他心臟沉悶的咚咚跳動聲,脖子里也被他的鼻息吹得痒痒的,我突然體驗到一種長久以來不曾有過的安全感、受寵感。我不禁熱淚盈眶,悔恨交加。昏昏沉沉中,汽車的行駛聲音在我的腦海中被幻化成電腦主機發出的嗡嗡聲,那種刻骨銘心的經歷又一次像一組組清晰的鏡頭在眼前活動起來。

如果追究生活的變化,那應該從去年春季一個百無聊賴的周末夜晚說起。丈夫出差已經十幾天了,女兒被婆婆接了過去。長期以來安於家庭淡於事業的我,像只靜默的蝸牛在自己的天地里悄然無聲地生活著。雖然在一些失眠的黑夜或者一些寂寞的時光里,也曾偶爾為自己平淡、枯燥的生活傷感過、落寞過,然而,其結果似乎也只有無奈地空嘆一聲,然後繼續著單調的重複和沒有波瀾的日子。就像這個周末,當電視里的頻道被我轉爛也沒有可看的節目,當在床上翻來複去難以入眠的時候,我再一次經歷著這種難耐的空虛和愁悵。我不禁再一次自問著:生活是否真的僅僅如此?我是否也應該像我周圍的家庭婦女一樣安靜地重複著這種無聊和單調?如果真的如此的話,如我一樣的家庭婦女是否真的幸福?沒有答案!沒有人告訴我!只有眼前的黑暗無邊無際延伸著,還有寂寞長夜漫漫無期伸長著。就連外面的世界在夜幕掩蓋下也呈現出一片靜寂,如同冬季來臨時滿園的桐樹,凋零得一派凄清。我空寂而困惑的心在這片荒涼的黑暗中變得愁悵和傷感,似一隻孤獨的籠中鳥在無期的牢籠生活中無奈地守望。當孤獨的我在黑暗裡的床上被那種濃霧般的困惑折磨得痛苦不堪時,我感到內心深處正在升起一種越來越強烈的渴望,一種交流的渴望。這種渴望漸漸地似一列由遠而近飛馳而來的列車,正以越來越快的速度駛近,並不斷衝擊和震蕩著我的心。

我被這種燥動折磨得煩燥不堪,猶如一隻飢餓的困獸面臨外面誘惑時的徒勞掙扎。我終於從床上下到了地上。我邁動腳步,像死刑犯拖著沉重的鎖鏈,踢踢踏踏,機械而獃滯。我漫無目的地從卧室走向客廳,又從客廳走向書房,然後就看到了角落裡那台多日不用的電腦。幾乎瞬間也想起了熱鬧的聊天室。直到這時,我突然感到內心那種焦燥和不安開始平息下來,並逐漸升起一種興奮的感覺。我覺得自己像一個突然看到綠洲的沙漠中長途跋涉的行者,竟然在長夜的煎熬中為這個發現而變得激動起來。

或許真的有所謂的緣份,不然「千里緣份一線牽」為什麼會如此長久地流傳下來?那夜,我像一個夜遊神在夜半過後突然闖進了一個陌生的房間,並為自己起了個「今夜無眠」的名字。當我從右欄里尋找著自己喜歡的名字時,我突然吃了一驚:我看到另一個名字「無眠今夜」!

或許這種不謀而合的心情和名字一下子吸引了我,我幾乎毫不猶豫地點中了他。然後這偶然的一點,便成了我生活的轉折點。

他說他剛剛完成一篇論文,已經兩天兩夜沒有說過一句話了,他說他因為興奮無法睡眠。我告訴他,我已是一天一夜沒有說過一句話了,我說我因為煩燥而無眠。我們就這樣開頭了。然後他問我的名字是否是因他的名字而起,當我說明後,我們都為彼此的不謀而合與相遇而好奇,距離似乎一下子拉近了。當我們再聊下去時,竟然發現他是我所學專業的一個教授。同一個專業,使我們有許多共同認識的老師和專家,以及許多共同的話題。在接下來的交談中,我不斷為他的博學所折服,為他的敏捷思維所感嘆。在不知不覺的閑聊中,東方開始漸漸發白,第一縷陽光從粉色窗帘後悄然而至:我們聊了將近四個小時!

我已經很累了,但是我第一次感覺到有一種戀戀不捨的滋味。我不知道是離開還是繼續,於是,我說,我看見我的窗上已有了陽光。他敏捷地反應說,你是不是很累了?我很不情願但還是如實說了句是的。我一面擔心地說著再見,一面擔心他下面的話。他終於如我所期盼的,小心翼翼地問我能否保持聯繫。

我們交換了信箱。

接下來的一整天,我感到內心深處增添了一種難以言狀的牽掛。這種牽掛像一架報時的鐘錶不停地在心頭某個角落嘀嗒著,並不時提醒我分別已幾個小時以及該看信箱了。我一直奇怪這種感覺。因為網路,尤其是網上聊天室,我雖然來得不多,但從許多媒體也知道一些故事或者說遊戲規則。因而我一直不相信網上會有真正的朋友或者戀人,更不想為網上人或者事去勞心費神。然而,這一次我似乎全然忘了。如果讓我分析原因的話,或許是我們相遇太巧,或許是他表現太出色,或許是我們交談太愉快,更重要的或許是我太無聊,總之那一個空虛的白天我無法放下這件事。理智上,我雖然一遍遍告訴自己他不會如此快寫信給我,但我還是無法抵擋這份誘惑。中午時分,我終於抱著僥倖的心理看了信箱。結果是我大失所望。於是我再一次承認網上的東西只是遊戲,並且懷疑他或許下網後早就將我忘之腦後了,就像我從來沒有在乎過網上的人一樣。

然而,奇怪的是我仍然不能忘懷昨夜的相遇,我的心被一種莫名其妙的情緒牽扯著,並在潛意識裡懷著一種難以名狀的渴望和幻想,冥冥中我覺得總會有些什麼故事發生,在我與他之間,至少不會如此結束。

當黃昏來臨的時候,我感到那種渴望正在迎著窗外漸暗的天色而悄然生長著。當窗外全部黑下來時,我感到自己已被脹滿。我終於打開了信箱。裡邊真的有他的信!

無眠:

你好!很高興與你相遇、相識。中午醒來,我第一個渴望便是寫信給你,希望我們能保持聯繫,因為感覺中我們是很談得來的朋友,或許將來我們會在學業、工作上甚至生活上成為更好的朋友。

我的電話是53486987。如果八點之前你能看到我的信,請八點給我電話,否則,明晚八點我等你電話。

萬事如意

我的名字司馬嘯

離八點還差兩小時,我感到自己有一種急不可耐的心情。我想傾訴,我覺得他就是我一直希望的那個傾訴對像,我迅速給他寫了信。

司馬教授:

你好!

與你的相遇已經不是用高興兩字就能形容我的心情了,而與你的相識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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