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日 不違神劍 第二節

時間:申時正,三刻(按今日計時,當為下午四點四十五分)。

地點:湖心亭。

大飛、小飛矯健的身姿破雲而出,翅膀收攏,雙腿並齊,向湖心亭疾速俯衝。三公子立於大飛之背,長袍拂動,神態悠然。寧心兒坐於小飛之背,雙臂環繞著小飛的脖頸,雖然不及三公子瀟洒,卻也不顯慌張,她美麗的大眼睛,痴迷於百丈高空之上異樣的風景。

大飛、小飛輕輕停在湖心亭中一塊平地上,三公子躍身而下。寧心兒伸個懶腰,閉著眼睛便往下跳,三公子搖搖頭,只得施展絕世輕功,搶在寧心兒落地之前,把她接在懷裡。寧心兒依在三公子懷裡,甜蜜地道:「我就知道,你是不會讓我摔到地上去的。」

湖心亭上的確有一座亭子,亭子的名字也很奇怪。掛在亭子上的金匾上寫著四個氣勢開闊的大字:走走停亭。落款是東坡居士。

三公子盯著牌匾看了一陣,才迸出一句話:「東坡先生這四個字寫得倒也普通。」

寧心兒說:「你又不服氣,你要是寫得比他好,人家為什麼要掛他的字,不掛你的字?」

三公子道:「我隨便說說,好顯得自己很有學問,你又何必較真呢,你看,那位坐在亭子飛檐上打坐的老道士就沒有和我較真。」

坐在飛檐上的正是那位白鬍子斷臂道士,此時,他睜開眼睛,道:「三公子可是來了。」

「沒想到你還等在這裡,真是忍者神龜,耐力驚人啊。」

「廢話少說,來得容易,想走就沒那麼簡單。」

「你要殺我?」

「據聞三公子十六歲隻身上華山,五招之內完勝華山掌門顧尺墨,可有此事?」

「此事與你有何相干?」

「和我有何相干?」老道士長劍出鞘,凌空一劍刺出,劍勢筆直,其鋒銳不可當,正是華山派劍法中精髓的一招:華山一條道。

三公子道:「你也是華山派的人?」

「貧道十歲即入華山派,算來顧尺墨也得叫我一聲師叔。」

三公子動容道:「莫非你就是製造當年華山血案的藏南道長?我早就該想到。」

藏南道長陰聲道:「算你有見識。」他揭開最後一層面具,終於真相大白。一張清瘦的面龐,五官十分英俊,只是整張臉上,刺滿了黑色的文字和圖案,顯得猙獰恐怖。按宋朝刑律,在犯人面上刺字是極為常見的刑罰,所刺文字通常是犯人所犯罪行及所受懲處。這些文字以特殊的藥水刺在臉上,入肉三分,一輩子也洗不脫。

三公子道:「你武功高強,縱使犯下滔天罪惡,官府也奈何你不得。何以卻會被官府捉拿歸案,在臉上刺下這些文字?」

藏南道長冷笑道:「這還得多謝我的師兄藏東道人。老夫當年的確頗做過幾樁錯事,誰年輕時不會做幾件錯事,何必小題大做。官府知道老夫是華山派的人,哪裡有膽量到華山上來抓我?我那師兄卻不肯罷休,他當時初登掌門之位,急於在武林中樹立聲望,非要沽名釣譽,大義滅親,於是便拿我開刀。那時我的武功便已在師兄之上,堪稱華山派第一高手。但他陰險狡詐,趁我不備,背後偷襲,連點我身上七處穴道,殘忍地廢去我的全身武功。可笑的是,他把我送到山下的衙門時,臉上還掛著假惺惺的眼淚。還好我命不該絕,僥倖逃出牢獄,又得靈藥之助,恢複武功。老夫立誓復仇,潛入華山之上,將華山上下的高手暗殺殆盡,只留下顧尺墨這幾個不成才的廢物。自然,我那師兄也死在我的劍下,老夫還將他的臉剝下,替自己做了一個人皮面具。如果我仍留在華山派中,當年你又怎能在華山之巔,讓整個華山派蒙受奇恥大辱?」

「藏南道長,難道你從來不照鏡子?你沒看見刺在你臉上的文字?那都是累累血債,殺你十次都不嫌多。鬧市殺人,謀財害命,淫人妻女,殺人全家,好你的一身武功,卻只用來殺那些手無寸鐵的無辜百姓。真正的華山之恥,不是一場比劍的失利,而是出了你這種衣冠禽獸、道教敗類。」

藏南道長冷笑道:「老夫為人如何,不勞公子評價。老夫今日此來,便是要以老夫手中之劍,取你性命,為華山派正名。」

三公子道:「比武切磋,勝敗皆在情理之中,又何必以命相搏?」

藏南道長道:「你說得輕巧,因為那次贏的是你。」

三公子道:「如果因為我而令華山派蒙受恥辱的話,我願意道歉。我當時年少氣盛,不知道會造成這種後果。」

藏南道長道:「現在道歉已經晚了。」

寧心兒看不過眼,嚷道:「臭道士,你講不講道理?」

藏南道長道:「我當然講道理。」

寧心兒道:「俗話說,願賭服輸,我家公子找你們華山派比劍,你們要是知道比不過,就不該和他比劍,既然比了,而且又比輸了,就該知恥後勇,潛心練劍才對,而你們華山派偏偏不,輸了還不服,只知道埋怨我家公子不該去和你們掌門比劍。要是連輸也輸不起,我看你們華山派也別總自詡為三大劍派,還是早點關門大吉。現在,又跳出你這個老不死的來討個公道。名門正派的風範,我今天算是領教過了。」

三公子熱烈鼓掌,道:「心兒,說得好。」

藏南道長道:「輸給公子的是華山派掌門,卻不是華山派劍法。」

三公子道:「我已經十分後悔自己當初的魯莽行為,給我一個機會,留下條胳膊行不行?」

寧心兒道:「曹小三,你又在說瘋話,你以為你的胳膊是樹枝杈,砍了還能再長出來?」

三公子老實地應道:「長不出來。」

藏南道長道:「按江湖規矩,你既然肯留下一條胳膊,老夫就該放你一馬,不過你與老夫還有些私人恩怨未曾解決。」

三公子道:「真是榮幸。」

藏南道長道:「你榮幸什麼?」

三公子道:「是你該感到榮幸,普天之下能和我有私人恩怨的人並不太多,而且無一例外都是些大名鼎鼎的人物,你能成為他們中的一分子,實在是該好好榮幸一番。」

藏南道長微微一笑,道:「你試圖激怒我?」

三公子道:「激怒你對我有什麼好處?」

藏南道長道:「我一旦被你激怒,就難免心浮氣躁,出劍時便難以專心致志,你也就多了幾分取勝的機會。」

三公子道:「沒想到藏南道長對劍術理論有如此深的造詣,佩服,極度佩服。不過,我這個人從不相信什麼理論,所謂的理論,無非便是些陳規陋條、拾人牙慧的小伎倆,我不屑為之。」

藏南道長冷笑道:「死到臨頭,還口出狂言。」說完,他縱身而下,落在距三公子七步之遙的地面。

三公子道:「你出劍殺我吧,我在這裡等著。」

「劍在!」藏南道長忽然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麼一句。

「劍在哪裡?」

「手中無劍,心中有劍,劍就是我,我就是劍。」

三公子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快笑出來了,他朝藏南道長一甩手,道:「原來道人的劍法已到達這般高深境界,更加佩服,更加極度佩服。」

藏南道長切齒道:「這還是拜三公子所賜,卸掉了貧道一隻左臂。本來老夫左手練劍術,右手練御劍術,雙臂齊全時,反而互相掣肘,難以進步,左臂一去,只剩一條右臂,反而再無掛礙,能讓我更加專心於御劍術的練習。是以突飛猛進,不拘於物。」

三公子道:「原來少條胳膊有這種好處,要是你把剛才這句話傳了出去,恐怕過不多久,江湖上會忽然多出許多獨臂劍客來。」說完,他又大笑不止。

寧心兒勸他道:「你別老笑,有點正經好不好。」

「我也不想笑,可是忍不住。」

藏南道長道:「你盡情地笑吧,再不笑就沒機會了。」

三公子道:「既然你已經練到你就是劍,劍就是你的境界,又何必在背上背一口劍呢?那劍豈不是成了你的累贅?」

藏南道長道:「多年習慣,一時改不掉。」

「這說明,你的心裡還沒有忘掉外在之劍,你要是忘不掉外在之劍,你內在的心劍又如何能發揮威力呢?」

藏南道長想了想,覺得三公子言之有理,便把劍從背上摘下,隨手往身前一扔。

三公子故意問道:「你真的不要了?」

藏南道長傲然道:「貧道已經用不著了。」

三公子道:「好端端一口劍,丟了多可惜。碰巧我今天空手而來,沒有帶劍。我把它撿起來,還能湊合湊合用著。」說著,他真的大步向前,去拾地上的劍。此時,他的整個後背門戶大開,正是下手偷襲的最佳時機。藏南道長面色一變再變,卻終於沒有出手。他以為:三公子膽敢將整個後背肆無忌憚地暴露在他的心劍之下,其中必然有詐。

三公子拾起劍來,道:「沒想到,你這種人還講了一回江湖道義,沒有在我背後偷襲,實在是難得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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