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日 亂臣賊子 第六節

時間:酉時初(按今日計時,當為下午五點整)。

地點:丞相府。

湯思退在兩位年少美艷的婢女侍候下,整衣肅容完畢。他看著鏡中的自己,一時間覺得頗為陌生,竟怔怔入神。婢女輕聲地提醒他,太夫人在等著呢。湯思退這才回過神來,他嬉皮笑臉地在兩位嬌弱的婢女身上一通狂捏,道:「小賤貨,回來再收拾你們。」

太夫人是湯府內的老天牌,湯府內的大小事務全決斷於她一人之手,湯思退是一個出了名的孝子,對母親百依百順,又敬又怕。他是一個遺腹子,打一出生,母親便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親人。母親給城裡富貴人家做工,供養他讀書,只要是能賺錢的活計,不論輕重,她都來者不拒,每回他夜半醒轉,還能看見母親在燈下勞作。母親含辛茹苦,只為了他有一天能考取功名,衣錦富貴。一想到在那貧賤的歲月里,母親是如何與他相依為命,艱難度日,湯思退便難以抑制自己的眼淚。

湯思退給老太夫人跪拜請安後,恭敬地問道:「母親把孩兒召來,有何吩咐?」

太夫人道:「我兒,聽說今日聖上降旨,召你深夜入宮。」

「回母親的話,是有此事。」

太夫人憂傷地看著自己的兒子,說道:「你最好不要去,你這次進宮,恐怕會招致厄運。」

「母親何出此言?」

「娘今日午睡,做了一個夢,夢見你一身破衣爛衫,在曠野之中拚命地奔跑,在你後面有幾個凶相畢露的人,拿著明晃晃的刀追著你。你邊跑邊叫娘救你的命,可當時娘也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他們追上你,把你按在地上,一通猛砍,娘這時就嚇醒了。」

「孩兒不孝,讓母親擔憂了,不過,夢中的事情,多半荒誕不經,母親不必當真。孩兒又不是第一次深夜入宮,每次還不都是毫髮無傷地回到你的身邊。」

「總之,娘不許你去。」太夫人固執地說道。

「孩兒身居宰相和樞密使兩大要職,皇上深夜召見,必是有重大國事相商,孩兒食國家俸祿,便該為國家分憂解難,母親,你不是一直這樣教導孩兒的嗎?」

「可這一次不比往常,你看你,印堂發暗,兩頰泛青,娘是真擔心你會有血光之災啊。娘從夢中驚醒,到現在還一直心驚肉跳。你就當寬娘的心好了,再裝病一回,明天皇上要是再召你入宮,娘一定不阻擋你。」

湯思退寬厚地一笑,心想老太太九十多歲的人了,反而像個孩子,分不清輕重緩急,皇上聖旨豈是隨隨便便能違抗的。他走上前,給太夫人蓋好膝上的毛毯,端起桌上的薑茶,遞在太夫人手中,和聲道:「母親請用茶,稍壓壓驚,孩兒一定儘快回來,絕不讓您老人家久等。」

太夫人見湯思退去意已決,也無奈何,只是喃喃道:「你不聽娘的話,娘都是為你好,娘幾時害過你呀。」

湯思退賠著笑臉,道:「孩子當然知道母親對孩兒的一片深情,等孩兒回來,一定好好地給母親賠罪,聽任母親責罰。」

太夫人閉上眼睛,道:「我兒,你走吧,娘不敢看你,娘心裡害怕。」湯思退暗地裡搖搖頭,心想,老太太是佛經讀多了,疑神疑鬼的。命中注定的富貴,躲也躲不開,命中注定的劫難,逃也逃不了。他躬身道:「娘,你且歇息,孩兒告退了。」

就在湯思退終於為擺脫太夫人的絮煩而長舒一口氣時,門外忽傳來喧嘩聲,湯思退眉頭一皺,心裡不快,誰這麼大膽子,敢在太夫人門前吵鬧,打擾太夫人休息?他大步走向門口,向院子里張望。

幾個太夫人的使喚丫頭正在儘力攔阻一個青年男子的貿然闖入。青年男子罵不迭口,對攔阻他的丫頭拳打腳踢,一邊叫喊道:「別攔住我,我知道那老烏龜就躲在裡面。」

湯思退大喝一聲,道:「勉族,你重傷未愈,該躺在床上靜心調養才是,你跑太夫人這裡來做什麼?」

丫頭們見湯思退出現,便不再攔阻湯勉族,退到一旁看著這一對父子。湯勉族仰天長嘯,那笑聲中不是快意,卻滿是憤怒,他道:「你也知道關心你的兒子。」

湯思退背手而立,道:「勉族,你這說的什麼話,我是你的父親,關心你乃是天經地義。」

湯勉族愈加悲憤,道:「好一個慈愛的父親,不光關心你的兒子,對你的兒媳婦也是關心得很。」

湯思退面色一寒,沉聲道:「勉族,不得口出胡言。」

湯勉族雙眼通紅,如有炭在其中燃燒,尚未恢複完全的臉此時更扭曲得厲害,指著湯思退,厲聲道:「老畜生,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清楚,你還想不承認?」

湯思退對遠遠站著看戲的丫頭們甩甩手,道:「你們都給我滾開,剛才的事,你們誰也不得泄露,要是讓我知道誰多嘴多舌,殺光她全家。」

丫頭們慌忙逃開,雖然她們很想知道這對父子為何爭吵,但她們更想保住自己的性命。

湯思退等丫鬟們都遠遠離開之後,這才說道:「你怎麼知道的?」

湯勉族冷笑道:「你終於承認了。」他忽然號叫起來,彎下腰,低著頭,像一頭憤怒的公牛,朝湯思退直衝過來。湯勉族重傷未愈,腿腳還不利索,儘管挾滿腔怒火,用盡一身全力,速度卻並不甚快。若是換一個普通人,避開這一撞應是綽綽有餘。湯思退不是普通人,他是當朝丞相兼樞密使,位高權重,體重更重,重達近三百斤的身體,移動起來可不順當。

兒子的腦袋精準地命中父親的腹部,並深深地陷入多肉的柔軟當中,湯思退噔地退了一步,屹立不倒。他的一雙肥掌揪住兒子的腰帶,往上一提,再往下一摜。湯勉族摔在地上,卻不肯罷休,強大的意志力透支著他虛弱的身體,他爬起來,抓住湯思退便要扭打。湯思退輕易地便鎖住了他的胳膊,令他動彈不得。湯勉族望著自己的父親,流下屈辱而憤怒的淚水。

一聲咳嗽打破僵局,太夫人拄著拐杖,顫微微地出現。她一臉不高興,叱道:「還不快給我放手,你們是不是想把我活活氣死?」

湯思退悻悻地鬆開兒子的手,湯勉族也喪失了向父親的肉體進行挑釁的勇氣。

太夫人道:「到底怎麼回事?」

湯勉族跪倒在地,膝行向前,抱住太夫人的雙腿,痛哭流涕道:「奶奶,你可要替孫兒做主。」

太夫人慈祥地撫摸著孫子的腦袋,道:「乖孫子,別哭了,奶奶給你做主,是不是你父親委屈你了?」

湯勉族哭訴道:「奶奶,他不是我父親,他不配做我父親。孫兒因為卧床調養,近一個月來一直與小蓮分房而睡,他這個老不死的,昨天晚上偷偷溜進小蓮的房間,對小蓮干下禽獸不如的事情,奶奶你可要替孫兒主持公道啊。」

太夫人聞言如遭雷擊,往後倒退,暈死過去。

湯思退忙將太夫人扶進屋內,好一番伺候,太夫人醒轉過來,連打了湯思退數十巴掌,湯思退不敢忤逆盛怒之下的母親,盡數挨著。

太夫人打倦了,哭道:「老天爺,我做了什麼孽啊,生下這麼個兒子,天下女人那麼多,你卻偏偏死不要臉,要去搶自己兒子的女人。」

湯思退垂著頭,低聲道:「孩兒罪該萬死。」

「你做下這等扒灰的醜事,怎還有面目來見我?怎還有面目去見皇上?怎還有面目去見湯家的列祖列宗。」

「孩子也是為了湯家著想,母親,勉族他自從被慶王一頓毒打之後,便不能人道,也不能再為我湯家延續香火。孩兒一時胡塗,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但也是抱著萬一之希望,如果小蓮因為孩兒而有喜,那湯家也就後繼有人,不會斷子絕孫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孩子也是迫不得已,這才父承子業。孩兒此舉,純是出於對母親的一片孝心。」

「可你已經娶了五房小妾,也不見你再給我生個孫子。」

「正因為那五房小妾都不能再為我湯家添丁,孩兒方會去找小蓮。也許這次就能成了。」

湯勉族冷笑道:「好冠冕堂皇的說辭,你明明是垂涎於小蓮的秀色,欲泄一己之獸慾,卻拿孝敬奶奶做借口。」

太夫人怒道:「勉族,你給我住嘴,這事情你也脫不了干係。要不是你到外頭尋花問柳,沉湎酒色,結果得罪了慶王,受他一頓拳腳,落下這種難以啟齒的病。小蓮又怎會獨守空房,你父親又怎會有機可乘?我都快進棺材的人了,要是湯家的香火就斷在我的手上,我到了陰曹地府,可怎麼向你們湯家的祖先交代?」

「奶奶,你還護著他!」湯勉族不服地狂叫道。

太夫人道:「不是奶奶偏心,要是你能讓奶奶抱上玄孫,奶奶一定為你做主,絕饒不了你父親。」

湯勉族氣極反笑,道:「好,你們倆串通一氣,最好我做一個忍氣吞聲的綠頭烏龜,你們才會滿意。我不會讓你們如願的。我要進宮到皇上面前告狀,求他主持公道。若是皇上也向著你們,那我就到京城裡把這事到處宣揚,我豁出去了,我才不管什麼家醜不可外揚,我就要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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