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 西湖怪客 第三節

時間:子時初,三刻(按今日計時,當為深夜十一點四十五分)。

地點:蘇堤。

天空中厚重的雲彩慢慢移開一條縫隙,透出月亮柔和而羞怯的光芒。隨著縫隙的擴大,月亮的全貌漸漸展露。終於,月亮掙脫最後的遮掩,完全而徹底地呈現在人們的眼中。好大好圓的一輪滿月,給這一城山水半城湖鍍上一層燦爛的光澤。湖水倒影的月亮,因為綿延的波浪,顯得動蕩不安。

三公子深深地吸一口長氣,做一手勢,示意眾人散開。頃刻間,三百禁軍已退至蘇堤兩岸的樹叢之中,潛伏妥當。一襲白衣勝雪的三公子,邁步走向泊在堤畔的小舟。他對寧心兒道:「我去去就來。」又對孟叔道:「孟叔,請奏一曲,為我壯行。」

孟叔從懷中掏出一根古怪彎曲的樂器,似簫非簫,似笛非笛,放於唇邊,也不見他用力,便有樂曲自那樂器里飄逸而出。那樂器無人認識,那樂曲也無人知曉。寂靜的夜晚,沉睡的城市與湖水,天際明月高懸,一闋婉轉哀怨的樂曲,雖不熟悉,卻讓人百感交集。從那樂曲中,彷彿聽見無邊的樹木、奔騰的江水、連綿的高山。心緒被那樂曲撩動,思鄉歸家的強烈情結油然而生。

在樂曲的伴奏下,三公子解開纜繩,站立船頭,也不見他划槳,小船卻已是慢慢地駛向外西湖中央。這種以先天內力,使小船無槳自划行的功夫,看得岸上那些會武功的人目瞪口呆,就連那些不會武功的禁軍,也是心馳神往,嘆為觀止。風吹動他的衣服,獵獵作響,月光灑落在他寬闊的肩膀,挺拔的身姿,飄飄欲仙,在他舟行的前方,彷彿不是凡塵的湖水,而是天宇間縹緲的銀河,是人類不可窮盡的幻境。

三公子船行至離岸約莫三百丈,便將船停下。岸上的人屏息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沒有人發出聲音。這時,無論是與三公子為友還是為敵者,都懷著未知的心情,關注著事態進一步的發展。三公子右手一探,一柄銀制的小刀已在手中,他伸出左手的中指,拿刀朝中指輕輕一划,鋒利的刀刃立即在指頭上割開一道傷口。他把中指伸向湖面,血從中指指頭湧出,一滴滴地滴入西湖當中,血滴一落入水中,迅即化開。三公子眼神明亮地盯著前方,在那前方的水底中有一團模糊的光亮。血越滴越多,三公子神色不變,任由血滴,彷彿即便一直滴下去也無可足惜。

那水底的光亮出現了移動的跡象。那團光亮在晃動,逐漸升高,並往三公子所在的地方移動著。水面上因為那團光亮的移動而掀起一道銀白的軌跡。三公子微微一笑,暗自道:「你終於出現了。」他腳下輕輕一動,小船船頭便已掉轉,以飛快的速度向堤岸奔去。在小船的後面,那團光亮越追越緊,距離在不斷縮短。在小船離岸尚有三十丈之時,那團光亮已經將小船追及,此時,三公子騰空而起,他在空中的速度比方才小船行駛的速度更要快上數倍。也不見他在空中起落,彷彿腳下踏著祥雲一般,這已經不是輕功可以形容得了的,只能用神跡來表述。三公子優雅地自空中落回地面,向兩旁埋伏的禁軍示意做好準備。

那團光亮捨棄小船,直追三公子而來,到了岸邊,那團光亮自水底一躍而起,迸得老高。這才看清那團光亮的真實面目。

那其實並不是一團光亮,而是一隻巨大而兇猛的野獸,身高足有四丈有餘,龐大的身形像一座小山,磨盤般粗的四肢,漆黑的毛髮因為被水打濕而糾結成一撮撮,眼睛大如拳頭,眼珠子如同燒著的炭塊,火紅逼人,露在嘴巴外面的獠牙如同鋒利的大砍刀,冷光森然。那團在水中便可看見的光亮,乃是如同熊熊燃燒的火焰般的赤光,居然是從它的鼻孔和嘴巴里發出的,讓這張臉看上去明暗不定,更加詭異可怖。沒人知道它是從哪裡來的,也沒有知道它是何種野獸,它呼出的熱氣在空氣中凝為煙霧,看上去像一座正在噴發的火山。這簡直是一隻從遠古洪荒倖存至今的怪獸,這簡直是從地獄裡逃到人間的惡魔。

沒有人動彈,所有的人腦海都一片空白。意外,不可思議。誰又能想到,就在他們每天要經過的西湖的湖底,居然會蟄伏著如此巨大而恐怖的猛獸。他們都屏住呼吸,睜大眼睛,一邊緊張地看著怪獸,一邊各自戒備。

怪獸在空中一低腰,前腿伸向前方,十根尖利的爪子,直撲三公子。

三公子一聲長嘯,潛伏在樹叢里的三百名禁軍迅速擁出,分作四隊,一隊守在外西湖的堤岸邊,截住怪獸的退路;一隊守在里西湖的堤岸邊,堵住怪獸的去路,防止怪獸逃入湖中;另兩隊則堵住蘇堤的南北兩端。每隊禁軍均分成三排,第一排蹲下,雙手舉著盾牌,護住陣線,第二排乎手執長矛,矛頭斜指向上,半蹲。第三排手持弓箭,箭已在弦上,蓄勢待發。就像經過無數次的演習,一個包圍圈在極短的時間內便告完成。

怪獸的猛撲迅如閃雷,只見一團黑影鋪天蓋地罩將下來,像一塊從外太空墜落的巨大隕石,讓人心神俱奪。寧心兒幾乎忍不住尖叫起來,其餘在場的人雖然身為男子,有的更是身經百戰,膽識過人,然而也止不住心驚膽寒、兩腿發顫。

這一撲聲勢驚人,怪獸的利爪幾乎要碰到三公子的身體,然而也不見三公子有大的動作,卻已然到了怪獸背後。怪獸撲空,重重地落在地上,地面已被它的雙腳踏出兩個大坑,整條蘇堤彷彿都在顫抖不已。怪獸一撲落空,馬上轉身,彎下後腿,猛一發力,再度撲向三公子,間不容髮之際,三公子堪堪避開,他的衣裳卻已被怪獸的爪子刮到,撕成幾片。怪獸並不氣餒,繼續向三公子攻擊,三公子再次避開,怪獸面對三公子,呼吸更加粗壯,連續三次志在必得的撲擊顯然已經耗費了它極大的體力。

怪獸蹲伏在地,暫不動彈,它醜陋的目光盯著三公子看了好半晌,好像驚奇於眼前此人居然能連續三次逃過自己的巨爪。三公子長身玉立,即便衣衫上有幾塊破條隨風飄搖,風度依然瀟洒得沒話說,看得寧心兒身心俱醉,卻又暗暗為他捏一把汗。

怪獸低嗥一聲,那聲音低沉恐怖,既像熊,又像老虎,卻比熊和老虎加起來更讓人不寒而慄,令聞者心頭髮毛。那聲音彷彿從地底深處湧出,鑽入人的耳膜,直至肺腑深處。怪獸決定先捨棄三公子,尋找其他比較容易對付的獵物,它慢慢轉動身體,將面孔朝向湯思退這邊,同時身體蹲下去,腰弓起來,下一波兇狠的攻擊即將展開。它彷彿知道,這個肥胖至極的老頭是在場官銜最高的人。它也懂得擒賊先擒王的道理。

湯思退一見怪獸朝自己這邊轉身,就意識到大事不妙,他雙手緊握住太師椅的扶手,想站起來,然而肥胖的身體卻卡在太師椅里,不得動彈。儘管已有四個抬太師椅的轎夫捨身擋在湯思退身前,湯思退仍然覺得放心不下。

湯思退急呼道:「孫都司,快讓禁軍過來保護老夫。」

孫都司剛剛調任禁軍統領,全賴湯思退大力舉薦,此時正是報答湯思退知遇之恩的大好時機,又怎能錯過。他一打手勢,禁軍便開始移動,準備過來保護湯思退,原本嚴密的包圍圈隨即出現鬆動。三公子大吼一聲,喝道:「妄動者,斬無赦。」又道,「一旦怪獸趁亂再度遁入西湖,想再抓到它就無疑難於上青天,又將有不知道多少無辜百姓將因它而死,各位一定要死守陣腳。天亮之前,我們必能把這個殺人真兇擒獲,向皇上報功。」不知怎的,突然之間,他的命令居然比禁軍統領的命令更有效果,三百禁軍聞言,紛紛在原地停留。湯思退漲紅了臉,肥胖的臉膛上淌出大汗,眼珠子幾欲爆出眼眶。

三公子怒叱道:「湯思退,鎮定!虧你還是主持朝綱的一朝丞相,也是經過風浪險惡的耄耋長者。區區一隻野獸,就把你嚇成這樣,簡直是毀折我大宋的威風。即使葬身野獸腹中,也要鎮定自若,視死如歸,彰顯一代名相的風範。」

湯思退被三公子一頓訓斥,竟找不出話來反駁。

怪獸撲向湯思退,並發出懾人的吼聲。那擋在湯思退身前充當死士的四個轎夫在吼叫聲中變得鬥志全無。怪獸的前爪舉高,一把抓住兩個轎夫的頭,它的五根爪子輕易抓破轎夫的頭蓋骨,往上一拎,就把兩個腦袋像拔蘿蔔一樣拔了下來,再一甩,像扔兩顆小石子一般,丟進西湖之中。撲通、撲通。另兩個轎夫嚇得腿一軟,癱在地上,連逃跑的氣力都喪失殆盡。

怪獸爪子抓向湯思退,湯思退臉上肌肉不停抽搐,眼睛求饒地望著怪獸。怪獸的爪子離湯思退的腦袋越來越近。這時從湯思退的背後閃出一片絢爛的劍光,直削怪獸的雙爪。怪獸出於本能,縮回爪子自保。那片劍光也隨即消失。怪獸再伸爪,又被那片劍光逼回。

三公子叫道:「金先生,好劍法。」金先生也不言語,他如同石像般站在湯思退身後,彷彿連一根手指頭也沒有動過。他的雙手抱在胸前,長劍掛在腰間,劍在鞘中,如果適才那片劍光的確為其發出,則其劍法之快,委實匪夷所思。

怪獸開始向包圍圈攻擊,怪獸剛一躍起,對面陣形中一陣亂箭射來,怪獸伸出前腿在空中一通格擋,把箭撥拉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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