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 血流成河 第三節

時間:申時初,二刻(按今日計時,當為下午三點三十分)。

地點:刑部殮房。

清晨時在外西湖發現的數具骷髏已經擺在了刑部的殮房之內。殮房深處地下,陰冷潮濕,空氣中散發著藥味和屍臭。插在牆上的巨大火把的火焰無風自動,室內時明時暗。包溫數了數,一共七具骷髏。陰森森的白骨,不帶一點皮肉。在另外一張案板上,擺放一個巨大的竹筐,竹筐里裝滿模糊的血肉,通過堆放在血肉中的兩顆殘缺不全的頭顱,看出正是昨夜在錢湖門遇害的刑部帶刀捕快——曾耀武和常揚威,目睹自己屬下的凄慘死狀,包溫心裡大感悲慟,本欲命仵作將他二位的屍首整理縫製一番,但仵作們都害怕殮房鬧鬼,說什麼也不肯,只好暫時先這麼囫圇放著。後世為紀念這兩位因公殉職的刑部捕快,每於官衙升堂,兩旁執棒而立的皂隸必賣力高呼「威」、「武」,既緬懷先賢,又嚇唬犯人。

毫無疑義,殺害曾耀武和常揚威的兇手正是殺害揚州百勝鏢局鏢師的兇手,可這七具骷髏又是何人所為?光憑這些骷髏,實在難以判定死者生前的身份以及死因。

包溫正發愁間,神秘的金先生走了進來。金先生看見這些橫躺在桌上、一字排開的骷髏,面容不改,顯然見多不怪。他冷冷地看了包溫一眼,問道:「有什麼發現?」

包溫搖搖頭,道:「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線索。」

金先生道:「除了目前殮房裡現有的人之外,不許再有另外的人知道這件事。」

包溫猶豫一陣,還是鼓足勇氣,道:「可是我已經派人通知三公子了,他可能很快就會過來。」

金先生道:「那就派人去阻止他。此乃刑部內部事務,豈容外人插手。」

門外卻傳來一個聲音,道:「來不及了,我已經來了。」

金先生怒斥道:「什麼人?」

三公子從門外轉入,饒有興緻地打量著金先生,道:「你又是什麼人?刑部里可沒你這號人。刑部的內部事務,你這個外人不是照樣在插手。」

金先生瞳孔收縮,眼內精光暴射,逼視著三公子,在他這種兇狠的目光下,很少有人能鎮定自若,然而三公子依然嬉皮笑臉,渾不在意。

金先生冷聲道:「你就是三公子?」

三公子道:「你又是何人?」

金先生悶哼一聲,不予回答。

包溫接話道:「這位是金先生,乃是受當朝丞相湯思退湯大人之命,蒞臨刑部,代理刑部尚書一職,暫時攝理刑部上下大小事務。」

三公子道:「原來你就是金先生。今日早朝之後,虞大人一返回尚書府,便打點行裝,懸刑部大印於尚書府中堂之上,率領家眷僕役,一行三輛馬車,自武林門出,離開京城,徑回故里隆州仁壽縣而去。此事已鬧得全城皆知。虞大人憤而出走,聽說與金先生大有關係。」

金先生又是一聲悶哼,道:「無稽之談。虞大人出走,與我何干?」

三公子不依不饒,繼續說道:「虞大人分明是被你逼走的。金先生,你從未曾有過一官半職,今天居然能擠走虞大人,榮任刑部尚書,位列九卿,宋朝開朝百多年來,尚無此類先例。儘管有湯丞相在聖上面前為你極力舉薦,但這種一步登天的竄升之勢,還是免不了在朝野間掀起軒然大波。聽說湯丞相為平息朝廷眾臣的非議,一再宣稱你確有卓然之才,並為你立下軍令狀,倘在規定期限內,破不了近日接連發生的這數起命案,便割去你項上人頭,以謝天下。正是因為你立下軍令狀,聖上這才決心奪去虞大人之權,將刑部託付於你手中。虞大人伏陛力諫,欲求聖上回心轉意,反被聖上一頓訓斥,以亂棍轟出。虞大人乃是為國家數立奇功的名臣,當著眾多朝臣的面受此羞辱,自然義憤難平,再也無顏在朝中立足,這才會掛印而去。金先生,你好大的能耐,佩服佩服。」

「此等朝廷大事,你怎麼知道?」金先生說完,狠狠地瞪了包溫一眼,他知道,一定是包溫多嘴,將這消息泄露給三公子。包溫肅然而立,對他上司惱怒的眼神並不理會。

三公子嘆道:「虞大人乃國之重臣,江南屏障,此番掛印辭官,金國便少了一心腹大患,只怕又要蠢蠢欲動,再起并吞我大宋之心。」

金先生冷笑一聲,道:「公子不必危言聳聽。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堂堂大宋,並非只有虞允文一人。」

三公子道:「哦?我倒想請教,金兵揮師南下,滿朝文武誰可抵擋?」

「湯丞相乃是三朝元老,又身兼樞密使。文韜武略,冠絕當朝,有湯丞相坐陣朝中,諒金兵也不敢妄起南侵之念。」

「好一個湯丞相。如不是他一再相逼,將刑部權力收歸己有,架空虞大人,虞大人又怎會負氣出走?今日敵勢非秦檜時比,湯丞相不思光復,反一味向金國示弱求和,較諸秦檜猶有不如,兩國尚未交兵,湯丞相便自斷朝廷擎天一柱,徒令親者痛,仇者快。」

金先生怒叱道:「無名小輩,膽敢大言國事,毀謗朝廷命官,該當何罪?包大人,還不將此狂徒拿下。」

包溫哪有膽量來動三公子,但金先生命令他也不敢不聽,左右為難之際,只好賠著笑臉,連忙轉移話題,道:「金先生且息怒,卑職以為,此乃刑部殮房,非是談論國是之所。眼前這七具骷髏,來歷不明,還有賴藉助三公子之力。三公子,你對此案有何見解?」

三公子道:「我認識這七個人。」

包溫驚道:「人都變成骷髏了,你還認識?」

三公子道:「如果只有一具骷髏,我可能尚不敢肯定,七具骷髏一塊出現,我確信自己不會弄錯。」

包溫道:「他們是什麼人?」

三公子道:「他們便是天狼七殺星,江湖中最聲名狼藉的殺手團伙。」

包溫道:「公子怎麼能如此肯定?」

三公子道:「因為他們最後想要殺的那個人就是我。」

金先生道:「這麼說來,他們七個便是死在你的手上了。」

三公子鄙夷地看了金先生一眼,道:「你雖然不是刑部的人,但是栽贓陷害的功夫,卻是與刑部一脈相承。」此話一出,包溫不由得臉上微微一紅。有時候,實在破不了案,隨便抓幾個人屈打成招,背背黑鍋,應付上司的追查,這已是刑部上下共知的秘訣。

金先生道:「如果不是你殺的,那麼兇手又是何人?」

三公子道:「這七個傢伙惡貫滿盈,早就該死,殺死他們的兇手,乃是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我知道兇手是誰,但依我看,你們要抓住他的機會不是很大。而真正讓我感興趣的是,這七殺星我前天看見的時候還是連皮帶肉活生生的,如今怎麼光剩下骨頭這般寒磣。」

包溫道:「這七個骷髏是在西湖湖面上發現的,也許是兇手把屍體沉入湖底,屍體的皮肉都被湖裡的魚蝦吃去,這才只剩下骷髏。」

三公子道:「西湖裡有吃人的魚蝦嗎?」

包溫道:「西湖直通錢塘江,錢塘江直通東海,數百年來西湖的水未曾枯過,有些奇怪的魚蝦也在情理之中。」

三公子道:「食人魚的故事,我倒的確聽海邊的漁夫說起過,然而卻沒聽說過會吸人骨髓的魚。」包溫再細緻地檢視了那些骷髏一番,見骨頭上都已破損,骨髓果然已經不見。

三公子道:「如果骨髓尚未吸去,這些骨頭還將沉在湖底,不會自己浮上湖面。」

金先生插話道:「聽說西域大食國有一種吸血蝙蝠,不僅吸人血,而且還會吸人骨髓。」

三公子道:「金先生,離你拿腦袋擔保的最後期限還有幾天?」

金先生一臉傲色,道:「今日是二月十四,最後期限是二月十六。算來只剩兩天時間。」

三公子道:「不用擔心,明天晚上,案情必定會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金先生說:「你說得倒輕巧,破不了案,皇上怪罪下來,砍頭的是我又不是你。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他又急又氣,說話都有些口齒不清。

三公子道:「就算我幫不上什麼忙,有你這位湯丞相特聘的高手在,我也相信,此案必破無疑。」說著,他拿手去拍金先生的肩膀。

僅僅是一個簡單的拍肩膀的動作,卻看得一旁的包溫心馳神醉。包溫多年來走遍大江南北,也見識了眾多武林高手,各門各派的,舞刀弄槍的,都有。他的武功雖然算不上頂尖,然而見多識廣,對武功的鑒賞力絕對是當今一流,三公子這一掌無論是速度、力量、角度,都有如春風拂面,妙到毫巔。

金先生絲毫不敢怠慢,想盡辦法也要避開這一掌。也許他天生小心謹慎,又也許他只是生性多疑,以為三公子這一掌帶有極大的惡意。總之,剎那間他已經變換了七種姿勢,臉上汗如雨下,呼吸急促,他甚至使出了十餘招向三公子進攻的招式,有的是掌法,有的是指法,每一招都凌厲迅疾,直奪要害,然而,三公子的手掌依然不急不慢地落在他的肩膀,就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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