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 南宋血案 第二節

時間:午時初,二刻(按今日計時,當為上午十一點三十分)。

地點:孤山腳下。

孤山,東接白堤,西臨蘇堤,其山聳立,傍無聯附,為湖山之絕勝。與保塔所屹立的寶石山隔小西湖相對,與皇宮所建在的鳳凰山距外西湖互望。北宋年間,林和靖居士曾隱居於孤山之上,這位老先生以「梅妻鶴子」的怪癖與「枝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一句詩而名動後世。如今的孤山,卻已是無名山莊之所在。

曾耀武和常揚威兩位捕快將馬在孤山腳下系好,抬頭向山上仰望,但見林木蔥鬱,綠意蕩漾,卻看不出半點建築物的影蹤。兩人沿著青石板鋪就的小徑拾級而上,小徑彎曲盤旋,穿過樹叢和花蔭,行不數步,便已讓人有置身世外之感,山前的喧囂和熱鬧早已拋諸腦後,不復得聞。

再好的風景,也是因人而異。

謝靈運到此,當吟:

「迥曠沙道開,威紆山徑折。」

王安石到此,應嘆:

「風定花猶落,鳥鳴山更幽。」

而兩位捕快欣賞風景的角度卻與眾不同。六扇門裡的人,大都是些火暴脾氣。曾耀武行了半晌,七拐八繞,猶不見無名山莊的大門,無名火起,怒叱道:「媽拉個巴子,想累死老子?」

常揚威勸道:「曾兄還是收斂些。別忘了臨來之際,包大人千叮嚀萬囑咐,那曹三公子乃是世外高人,你我面見之時,定要好言好語,低眉順目,切不可耍官老爺脾氣。」

「世外高人又如何?世外高人就應該住在高山上?老子火氣上來,一把火將整座山都給燒了。」曾耀武輸了三日花酒,本來就憋著一肚子火,這下更是越說越氣,拔出腰間朴刀,朝路兩側的梅樹亂砍一氣。大刀落下,枝斷花殘。滿路繽紛,清香猶存。林和靖居士倘泉下有知,定會一怒之下,重返人間,找這位捕快拚命,以報殺妻之仇。

曾耀武砍了一陣,道:「你我兄弟二人自聽差以來,也見過不少達官貴人,也破過多起驚天大案,提起刑部催命雙鬼的名號來,江湖中人誰不肅然起敬?況且今日又是奉命傳喚他到刑部,憑什麼要對他好言好語,低眉順目?他若是識時務,痛快應承和咱們走一趟,那倒也就罷了,他若是稍有半點猶豫推搪,休怪我當場便賞他一頓棍棒,以消我心頭悶氣。」

常揚威道:「曾兄說得是。包大人吩咐得沒道理。想他曹三公子只是區區一介布衣,見到你我兄弟二人,還不是得和那些尋常百姓一般,對咱們畢恭畢敬,好比老鼠見了貓,大氣也不敢出,唯令是聽,唯命是從。」

曾耀武一路行來,一路砍伐,七七四十九式伏虎劍法翻來覆去地使了三遍,這才到得無名山莊的大門。

大門高約六丈,氣勢宏偉,正門和左右邊門此刻均嚴絲合縫地緊閉著。門上有樓,樓頂鋪造銅瓦,屋脊上為青銅鑄就的飛龍舞鳳和展翅天馬。

常揚威心下先有三分怯,道:「看這大門,便知道定非尋常人家。」

曾耀武冷笑道:「你怕了?你算哪門子的催命雙鬼?膽小鬼罷了。」曾耀武對青銅獸頭門環視若未睹,而是掄起拳頭便朝門上砸去,拳頭擊打厚重的木門,發出沉悶的聲音,曾耀武連擊數拳,木門依然緊閉。常揚威不願再遭曾耀武嘲笑,也掄起拳頭砸起門來,邊砸邊喊:「刑部辦案,速速開門。」這兩位也是練過武功之人,一雙鐵拳的勁道委實不小,轟隆隆的捶門聲,百步之外的人也能聽到。兩人又砸了好半晌,拳頭也砸得頗有些疼痛,漸漸覺出些無趣和無聊來,這才聽到有腳步聲從遠處傳來。那腳步聲聽來十分悠閑,彷彿也並不急著來應門。腳步聲在門後停下,問道:「來者何人?」

曾耀武大聲吼道:「老爺我叫了半天你沒聽見?刑部捕快,有要緊公務,趕快給老爺開門。」說著掄起拳頭又在門上重重地砸了幾下。

終於緩慢開啟的卻是邊門。甫露出一條縫來,曾耀武便已趕過去狠狠地一把將門推開,大步跨進門裡,常揚威隨後跟進。那應門的是一個年輕門童,十三四歲的年紀。他見到兩位威風凜凜的捕快,也並不驚慌,而是饒有興緻地將他們打量了一番,這才說道:「剛才就是你們兩位砸門?」

「不是你兩位爺爺還能是誰?」

門童冷笑一聲,道:「你二人可知罪?」

「娘娘的,一派胡言。你兩位爺爺乃是當今刑部的帶刀捕快,從來只有老子問別人的罪。誰敢問老子的罪。」說著,便揚起手掌,預備將門童摑翻在地。

常揚威急忙阻止住曾耀武,道:「曾兄且慢動怒。這門童只是個孩子,曾兄開山連環掌的威猛卻是武林共知。你一掌下去,這孩子必定非死即殘。我見這門童談吐不俗,且容他先把話說完。」

「小門童,先饒你不死,說,你家爺爺何罪之有?」

門童背著雙手,彷彿根本不知道在這片刻間他已在鬼門關走了個來回,昂著腦袋,神氣十足地道:「第一,既欲問門,為何不叩門環?難道你們是蠻夷戎狄,不懂我中華禮儀?第二,我還尚未請兩位進門,你們便強行闖入,身為捕快,理當知法守法,怎能如此擅闖民宅?」

曾耀武冷笑一聲,道:「區區門童,也配教訓本官。老爺就是不懂禮儀,老爺就是擅闖民宅,你又能把老爺怎麼樣?少口羅唆,盡麻利些,快去把你家主人叫出來,跟我們到刑部走一趟,免得耽誤了你兩位爺爺的工夫。」

門童搖了搖頭,道:「你們可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曾耀武道:「我管你什麼地方!就算是天王老子的府上,老爺我也是這般說話。」

門童不僅搖了搖頭,還嘆了口氣,道:「好叫兩位長長見識,此處乃是無名山莊,天底下獨一無二的無名山莊。兩位的脾氣可實在是發錯了地方。」

常揚威忍不住道:「你一個小小門童,哪裡來的那麼多廢話。還不趕緊去通報你家主人,再在這裡耍嘴皮子,亂講大話,惹得這位曾大人動起真怒,要賞你一拳半掌的,我可就冷眼旁觀,不再相勸了。」

這時,門童不僅搖了搖頭,嘆了嘆氣,還露出一副極度惋惜的表情,用圓嘟嘟的手指指點著二人,數落道:「你們兩個好不知死活。要是讓孟叔知道你們剛才用拳頭狠命捶門,而且還不請自入的話,他非把你們的手砍下來不可。」

曾耀武大叫一聲,道:「哎呀呀,娘娘的,真是反了,本官就不相信,這世上還有人如此膽大包天,敢把本官的手砍下來。」

門童拿手朝前方一指,道:「孟叔來了,你何不自己問他去。」

曾耀武便看見一個駝背老人,拄著拐杖慢慢地朝自己走來,老人滿臉皺紋,頭髮灰白,看上去足有一百五六十歲。走路搖搖晃晃,全靠著一根拐杖的支撐,才沒有摔倒在地。他走得如此之慢,令人有一種他不是在走近而是在走遠的錯覺。

曾耀武瞧得老頭的形狀,大笑道:「就這樣一個半截入土的老頭,還想砍我們兩個的拳頭?」常揚威也仰頭長笑不止。

老頭走得雖然很慢,但終於還是走到了兩位捕快跟前。他抬起昏黃的雙眼,問門童道:「我聽到剛才有人捶門,人呢?」

門童指了指兩位捕快,道:「就是這兩位。」

老頭冷冷地掃了兩位捕快一眼,冷冷地道:「老夫乃是本山莊的管家,剛才就是你們兩位捶門?」

曾耀武道:「正是我們兩個。糟老頭,聽說你很生氣,你一生氣就會把我們的手給砍下來,是不是啊?」他和常揚威對望一眼,又忍不住狂笑起來。

老頭耐心地等到兩位捕快笑完之後,這才說道:「老夫不想砍你二位的手。」

曾耀武道:「看你人雖然老糊塗了,但還不算傻,知道惹不起咱兩位爺。」老頭道:「老夫不想砍你二位的手,可是你二位呢,會跪下來求著老夫把你們的手砍掉。」

曾耀武可不信邪,他將雙手伸出,陰聲怪調地道:「本官雙手在此,留著也沒什麼大用,求老大爺你大發慈悲,將它們砍了吧,就當是做善事積陰德。哼,本官倒要看看,你是否真有這份狗膽。」

老頭冷笑,門童不語,常揚威卻是嚇了一大跳,他聲音顫抖地說道:「曾兄,你的雙手……」

曾耀武一聽得常揚威的語氣如此急切驚恐,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一看之下,幾乎魂飛魄散。只見兩隻手烏黑髮亮,如新塗了一層油漆,手掌大如磨盤,手指粗如蓮藕,與保持原狀的手腕相較而觀,顯得格外詭異突兀。更可怕的是,自始至終,他對雙手的劇烈變形竟然毫無感覺,彷彿那雙手並不屬於他,或者那雙手隱瞞著他而獨立變化。

出於謹慎,常揚威也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形狀與曾耀武別無二致,頓時渾身一軟,站立不穩,險些倒在地上。

曾耀武喉嚨發苦,眼神注視著虛空,以乾澀嘶啞的嗓音問道:「怎麼會這樣?我的手怎麼會變成這樣子?」他在問誰?問人還是問己?問天還是問地?沒人知道。

門童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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