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7日 小雨
我意想不到,米薇成了市政府接待辦的接待員。她找到工作了。
今天下午,我去寧陽飯店看望一位英國人,他是來寧陽投資教育的商人,由我出面會見和宴請。寧陽飯店是寧陽市政府定點接待的飯店,市政府接待辦公室也設在這裡。
我照例先到接待辦打聲招呼,問明客人的食宿安排情況。
辦公室里只有一個人,在收著傳真,雖然背對著我,但她的身材讓我心動。多像米薇!我想。
「你好。」我心跳加快地打著招呼。
她回過頭,竟然就是米薇!她穿著與接待辦接待員別無二致的服裝,胸口上還別著有號碼的徽章。
我愕在那裡,說不出話。從廣州回到寧陽二十天了,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她,而且是不期而遇。
米薇嫣然一笑,「彰副市長,你好!」她鞠著躬說,完全是待人接物的那種禮節。
「對我還用這麼客氣。」我說。
米薇說:「我正在工作。對每個來人都要笑臉相迎、彬彬有禮,包括你。」
「這麼說,你本該對我冷若冰霜的,只是因為正在工作,才不得不強顏作笑。」我說。
「你看我這種人當接待員還合適嗎?」她看看我,又上下打量自己。
「合適,」我說,「意想不到的合適。」
「意想不到?」米薇說,「我可是經過嚴格的考核才進來的,不走任何後門!對,所以你才意想不到!」
「我就是這個意思。」
「不過,金虹姐推薦倒是真的。」
「我就想到是金虹。」我說。
「誰在背後議論我?」金虹的聲音從我的身後傳來。
我轉過身,看見金虹從門口走進,手裡玩弄著一把系著絨毛猴的汽車鑰匙。
「原來是彰副市長駕到。」金虹說。
「我來看看英國來的客商安排得怎麼樣。」我說。
「這你要問米薇,」金虹說,「她接待的。」
我看米薇。
米薇說:「你沒有問我。」
「英國來的客商安排得怎麼樣?」我說。
「住六○八,」米薇說,「晚宴安排在餐廳的金龍廂。」
「參加宴會的人都有誰?」我說。
「這你要問我,」金虹說,她勾動著沒有鑰匙的手指,「你,招商局盧局長、教育局黃副局長,加上英國客人,一共四位。」
「沒有了嗎?」我說。
金虹搖頭,「正式宴席,隨同司機和秘書一般是不跟領導陪同客人吃飯的,這你知道。但是如果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打斷說,「我的意思是,市領導沒有嗎?」
金虹詫異地看著我,「你不就是市領導嗎?」
我一愣,「哦,一高興,我就忘了我是誰了。」
金虹看看米薇,再看看我,「你是該高興。你的學生現在成為了你的下屬。」
我說:「那我是不是要感謝你?」
金虹挑撥著鑰匙上的絨毛猴,說:「你看著辦。」
米薇說:「他才不是為我高興呢!」
「噢?」金虹看著米薇,「那是為什麼?」
「客人來自英國,所以他高興。」米薇說。
我一怔,聽出米薇的言外之音或知道她下一句會說什麼。
「為什麼客人來自英國,彰副市長高興?」金虹說。
「因為他妻子在英國。」米薇說。
「是前妻!」我說,瞟了一眼米薇。
「前妻也是妻!」米薇說,她也瞟了我一眼。
「前妻就是前妻,」我說,「前妻就不是妻了。」
「我說是!」米薇說。
我說:「你說是就是?為什麼?」
「因為你還愛她!」米薇說,她眼睛一眨,開始發潤,像受盡了折磨和委屈。
「愛我就不離婚了,」我說,「有什麼夫妻有愛還會離婚呢?你說是不是金虹?」
金虹說:「我不懂這個。」她繼續挑撥著手上的絨毛猴。
「你是屬猴的居然不懂?」我說。
金虹一愣,「你知道我屬猴?」看看手裡的絨毛猴,明白什麼,點點頭,「哦,聰明。」
「你果然聰明。」我說。
「不,我是說你聰明。」
「都聰明。」我說。
「就我笨。」米薇在一旁嘀咕。
「好啦好啦,」金虹輕輕推了推米薇,「現在帶彰副市長去會見客人!」
米薇身動腳不動。
「去呀?」金虹又推了推米薇。
米薇腳動了。
我原以為英國人金髮碧眼,不想卻是個黃種人,準確地說,是個英籍華人,這又是我意想不到的。他是個禿頂,看上去有六十多歲的年紀,說著一口流利的中文,還有一個厚道的中文名字:林愛祖。
我本來是跟他說英語的,說著說著,變成漢語了。
「林先生在英國居住很長時間了吧?」我說。
「二十多年。」林愛祖說,「中國一改革開放,我就出去了。」
「中國現在仍然改革開放,你卻回來了。」我說,覺得不妥,「歡迎你回來投資報國。」還是覺得不妥,「住在倫敦?」
「對。」他說。
「在倫敦的華人多嗎?」我說。
林愛祖說:「認識一些。」他看著我,「彰副市長去過英國嗎?」
我說:「沒有。」
林愛祖說:「可是我覺得你的英文說得不錯。」
「在中國學的。」我說,「林先生以前來過寧陽嗎?」
林愛祖說:「沒有。但我知道寧陽是個……讓人感動的地方,所以我就來了。」
我看看莫名其妙感動的林愛祖,也有些莫名其妙。
簡單的會見之後,我們來到了餐廳的金龍廂。
宴席很隆重,佳肴美酒,目的是想讓這名想來投資的英國商人感覺到寧陽市的軟硬環境是經商的好地方。
「我們寧陽現在送孩子出國的家庭或父母很多,」教育局黃永元介紹說,他現在是主持全面工作的副局長,「您可以開辦一個專門培訓出國留學的學校,這樣的投資能很快得到收益和回報。」
「不,」林愛祖放下筷子,看著大家,「寧陽市有沒有貧困的地方?有沒有孩子上不了學的?」
我和陪同的幾個局長面面相覷,不明白這個華裔英國人葫蘆里裝什麼葯。
「據我所知是有的。」林愛祖又說。
我說:「是的,有,但主要集中在縣以下的鄉村。」
「好,」林愛祖說,他眼睛放亮,像看到了什麼希望,「我找的就是貧困的地方!」
「但是……」
林愛祖打斷黃永元的話說:「我投資是不求回報的。」
我們瞳孔都大了。這華裔英國人怎麼啦?他不是商人嗎?商人不商,那是什麼人?要麼是慈善家,要麼就是騙子,我想。
「很好,」我說,舉起酒杯,「林先生,為了你的樂善好施,我敬你!」
明天華裔英國人要去鄉村考察,由市教育局的人陪同。我說我開會,不能去。其實我很怕開會,但是我又不喜歡英國——它讓我傷心。
11月18日 小雨
李論難得在辦公室,今天我終於在辦公室逮住了他。他的辦公室跟我的辦公室規模一致,只是辦公桌擺設的方位不一樣,他的坐南朝北,而我的則坐東朝西。我說辦公桌的方位也有講究嗎?他說那當然,必須講究。我說坐南朝北是什麼意思?
「我日柱天干屬水的人,」李論說,「有利的方位是北方,不利西南,利黑色,不利紅色、黃色,所以辦公桌坐南朝北是對的,還有辦公桌我重新把它漆成了黑色,它原來是紅黃色。」
我摸了摸李論的辦公桌,「確實夠黑的。」我說。
「你的辦公桌好像不是坐南朝北?」李論說。
我說:「我跟你不一樣。」
李論說:「你日柱天干屬什麼?」
我說:「不知道。」其實我知道。
「我給你算算,」李論坐在大班椅上仰著頭,「你一九六四年……幾月了?」
我說:「八月。」
「八月幾號?」
「二十四。」我說。
「陽曆陰曆?」
「陽曆。」
「陰曆呢?」
「七月十六。」
「七月十六,」李論掐起了手指,默念著什麼,過了一會,他看看我,「你屬木。日柱天干屬木的人,有利的方位是東方,也是不利西南,但利綠色,不利白色、黃色,你的方位應該是坐西朝東!」
我說:「我現在是坐東朝西。」
「反了,你趕緊得改過來!」李論說,「還有,辦公桌得漆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