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4日 晴
今天上午,姜市長從寧陽飛來了廣州,探視他的夫人。
市長夫人仍在昏迷著,不知道市長的到來。
而市長來去匆匆,在夫人身邊待了一個小時,又打道回府了。
臨走,姜市長抓著我的手臂,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看著我。但通過他的眼神,我看明白了他的憂心和對我的信任。
我說:「姜市長,您放心回去吧。這裡一切有我。」我看看也在一旁的姜小勇,「還有小勇。」
姜市長看看兒子姜小勇,說:「你要聽彰副市長的。」
姜小勇看了我一眼,對他父親點點頭。
姜市長沒有讓我送他去機場,也不讓姜小勇送。他打了一部計程車走了。
隨後,從寧陽開來的兩部車到了廣州。我把配屬我的那部別克車連同司機韋海交給了姜小勇。
姜小勇說:「司機就免了,我自己能開。」
司機韋海把車鑰匙給我,我又把鑰匙給了姜小勇。姜小勇說了一聲謝了,把車開走。
司機韋海愣愣地看著他固定的車駕,被別人開走,就好像自己的飯碗被別人剝奪了一樣。
我說:「韋海,車子只是暫時讓姜小勇用一用,等市長夫人病……好了,他會把車還給我們的。」
口無遮攔的韋海說:「市長夫人的病能好得了么?」
我說:「能好,不然我們來這幹嘛?」
韋海說:「我現在幹嘛?沒車開了。」
「在廣州玩幾天。」我說。
「幾天以後呢?」韋海說。
我說:「繼續玩。」
10月15日 晴
主治大夫今天跟我說,楊局長復甦的希望是零。
我說大夫,您一定盡最大的努力救治我們的市長夫人好嗎?治療經費我們是絕對有保障的!
大夫說這不是錢的問題。
我說那是什麼問題?
「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大夫反問我。他的態度不像醫學專家,而更像社會學家。
我說:「如果可能的話,但願如此。」
「你錯了,」大夫說,「癌不是鬼,而是魔。在魔面前,人類暫時還無法控制它,包括錢。」
「我知道,」我說,「那麼,魔還能讓市長夫人留在世上多長時間?」
大夫不假思索,「頂多半個月。」
大夫對市長夫人的判決讓我心裡打鼓。才有半個月,市長夫人就走到了生命的盡頭。而我也需要半個月以後,才能卸掉肩上的擔子,就是說,楊婉秋同志治療領導小組,再過半個月,就可以解散。
一個人生命的最後半個月,對自己有多重要?對其他人有多重要?
這兩個問題,我是不是都要思考?
10月16日 晴
今天召集楊婉秋治療領導小組開了個會。我通報了市長夫人的病情。我說根據醫院主治大夫的診斷,楊婉秋局長的病正在進一步的惡化,十分危險。但是醫院方面已經答應盡最大的努力給予救治,爭取創造奇蹟。我們作為楊婉秋同志治療領導小組的成員,一定要繼續堅守崗位,各負其責,不能出現任何疏漏。關於楊婉秋同志生命以及身份的重要性或重要意義,不用我說,大家也都明白。楊婉秋同志是寧陽市的教育局局長,是我們寧陽市政府的重要幹部。她同時又是我們寧陽市姜春文市長的夫人,與姜市長是一對恩愛夫妻。所以楊婉秋同志的安危,牽動著市長的心,關係著市政府工作的大局!為楊婉秋同志的治療全心全意地服務和工作,就是替市長分憂,顧全大局!大家的認識要充分提高到這一高度上來。前天,姜市長來看望他夫人,臨走的時候,囑咐我代表他,向各位表示感謝!我相信各位的誠意和辛苦,市長是不會忘記的!
我像李論教導我一樣說了一大番亦真亦假的話,沒想到也能使在座的聽眾為之動容。我看到被我的話驚動、感動的人,無不聞聲色變,他們的臉上掛上了烏雲,有的人的眼睛還下起了淚雨。我知道他們的憂傷和激動,不是因為我的話,而是我的話中關於市長夫人急遽惡化的病情和市長親切的問候!他們的表情絕對真實!我感覺我像是一名導演,但我卻感覺不出他們像是演員。
最後小組成員紛紛表態,像忠誠的戰士一樣向我請求:彰副市長,你下指示吧,現在要我們怎麼辦?
我說:祈禱。
10月17日 陰
今天在賓館房間里看了一天書,讀完了作家東西的小說集《我為什麼沒有小蜜》。小說回味無窮又令人忍俊不禁,想給東西打個電話談談感受,這才發覺電話號碼本留在寧陽了,手機里也沒存有東西的號碼,只好作罷。
又及,在醫院值班的教育局副局長唐進來報,楊局長依然昏迷不醒。他還惦記著那一紮楊局長尚未簽完的發票。我告訴他說,你就不能再等半個月么?唐進有些不解地看著我,說半個月?楊局長能醒過來?是醫生說的嗎?我說是我說的。唐進一愣,然後像明白了什麼似的點頭說哦,我知道了,半個月,半個月……他喃喃自語,臉上是幻想的表情。我說你知道什麼?唐進一怔,說,啊?我祈禱,祈禱。
唐進是在祈禱自己獲得在發票上簽字權力的那一天,我想。
10月18日 晴
我必須對下面四個人刮目相看:蒙非、金虹、奉鮮明、藍啟璋。因為他們成為了我打牌的導師。
昨天睡得較晚,今天上午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十點鐘了。因為已無書可讀,我想去書店買些書。
路過蒙非房間的時候,我想何不叫他跟我一起去。蒙非是學中文出身的,想來讀書志趣與我一樣。於是我敲蒙非的房門。
蒙非問誰呀?他的聲音很有些警惕性。
我說我,彰文聯。
蒙非把門打開,一臉的驚惶。
我說你忙,那我不打攪了。
蒙非說不,不忙。
我的目光越過蒙非的肩膀,只見房間里有幾個熟識的身子和臉孔,在忙亂地收拾著什麼。
蒙非見瞞不過去,坦白說彰副市長,我們幾個在打牌。
「是嗎?」我說,「我看看行嗎?」
蒙非說:「請進。」
我走進房間,看見寧陽日報副總編藍啟璋正在把撲克牌往被窩裡塞,其他人則是緊張地看著我,彷彿大禍臨頭的樣子。
於是我就對他們笑,「緊張什麼?我又不是警察,」我說,「再說你們打牌只是娛樂,不是嗎?」
寧陽市財政局副局長奉鮮明說:「對,是,我們純粹是娛樂。不是等市長夫人……蘇醒嗎,該做的準備我們都準備好了,閑著沒事,玩玩牌,消磨時間。」
「好,沒事的,」我說,「你們繼續玩。」見他們沒動,「打呀?我來了你們就不打了,可是我的不好。」
藍啟璋說:「不不,彰副市長,是我們的不對,我們不該在這個時候打牌,我們錯了。」
「誰說你們錯了?」我說,「我沒有反對你們打牌!我還想跟你們玩呢。」
大夥又驚又喜地看著我,面部緊張的肌肉都鬆弛了下來。
「哎,剛才你們玩的是什麼呀?」我說。
市府接待辦副主任金虹說:「拖拉機。」
「拖拉機?」
金虹說:「彰副市長,跟我們一起玩好不好?你來接我!」她的聲音很甜,像人一樣甜。
我說:「想玩,但拖拉機我不會。我只會鬥地主。」
藍啟璋說:「那我們就鬥地主!」
「鬥地主也不是怎麼好玩,」我說,「拖拉機好玩嗎?」
「好玩!」金虹說,「彰副市長,真的,不信你試試!」她殷切地看著我,「我教你!」
我說:「恭敬不如從命,那我試試!」
四個人一聽,像遇到知己或找到同謀一般高興起來。藍啟璋轉身去從被窩下掏出一手又一手的撲克牌,遞給身後的奉鮮明。奉鮮明就像捧著撿得的現鈔一樣樂滋滋地把牌往茶几上放。茶几上的撲克牌已經有一大堆了,藍啟璋還在掏個不停,手在被子下摸來摸去。最後他乾脆把被子掀開,把餘下的牌搜羅清楚。
我說:「怎麼這麼多牌呀?幾副?」
金虹說:「四副。」她扶了扶一張凳子,「彰副市長,來,你坐這。」
我在金虹指定的位子坐下,「這是你原來坐的位子嗎?」我說。
金虹說:「是。」
我看其他的幾個人都不坐,說:「你們坐呀?」
金虹說:「你要選誰和你做一邊,他們才好坐。」
原來是這樣。「誰願意和我做一邊呀?」我說,「我可是初學者喲。」
三個男人異口同聲:我!
看三個人那麼願意和我同盟,反而讓我為難。
我對金虹說:「剛才誰和你是一邊?」
金虹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