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2日 雨
我看見米薇站在高架橋上,揮舞著手。她穿著紅色的輕薄風衣,在淅瀝的雨中和颯爽的風中,像奧運賽場上不到末日不熄滅的火炬。
這是為我燃燒的火炬。
我正在向她跑去,像百米衝刺的運動員。
突然,我看見米薇身後冒出兩名大漢,將她抓住,橫腰舉起。
我愕然停步,站在高架橋附近的馬路邊上。
托舉著米薇的兩名大漢將米薇一拋。
米薇像一隻彩釉的瓷瓶,弧線地飛向空中。
我大喊著「不要啊!」跨越路邊的欄杆,向正在從空中下墜的米薇衝去。
一輛直行過來的汽車卻將我撞向了空中,在米薇著地的時候。
我高高地懸浮在半空中,像被鋼絲繩吊住了一樣。我面朝泥土背朝天,俯視著高架橋下已經玉碎的米薇。
「嘭」的一聲,吊著我的鋼絲繩斷了……
這是我早晨做的一個夢。
這個夢讓我全身冒汗。我驚醒過來的時候,大顆大顆的汗珠還黏附在我的皮膚上,像是被燒傷起的水皰。
窗外下著雨,居然跟我夢境中的雨一樣。
那米薇呢?還有那兩名毀我所愛的兇手?以及讓我飲恨、抱憾、撲空的高架橋呢?
這些關鍵的人和物都不出現在我的眼裡。而且,我還毫髮未損地活著。
於是我這才鬆了一口氣,肯定是一個夢。噩夢而已。
時間還早,我進衛生間洗掉一身的汗後,回到床上。
我決心做一個美夢。
與米薇在電梯里做愛,不知算不算是個美夢?
——電梯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應該是寧陽市皇都賓館或國際大酒店的電梯,總之我下了飛機和米薇一見面,轉瞬就到了電梯里,比飛機飛行的速度都快。我們本來是要到房間去的,但是電梯壞了,停在了五樓或者六樓。電梯停的時候,我們已經在接吻了,從一樓就開始。吻到五樓或六樓的時候,我已經慾火難耐了,我想米薇也是。偏偏這時候電梯停了。但是我們接吻沒有停。我們不僅沒有停止接吻,而且開始進一步的動作了——電梯里怎樣做愛?這還是個問題嗎?這還需要教學嗎?想想原野上那些發情的雌虎雄虎,想想那些不擇時地交歡的母馬公馬,它們是怎樣合二為一?怎樣狂放不羈的?我們不是虎,也不是馬,因為我們沒有虎和馬那麼自由、勇敢、奔放,沒有它們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追逐快樂的坦蕩!我們,至少是我,總是那麼謹小慎微、畏首畏尾,銀樣蠟槍頭而且非常虛偽。我真是禽獸不如,畜生不如。但是今天,我終於做了一回禽獸,當了一次畜生!
雖然是在夢裡,但是我仍然感到了快活、亢奮。我酣暢淋漓地宣洩了!
我跑進衛生間,洗了內褲,洗了身子,但是腦子裡的夢境卻沒有洗掉,與米薇如狼似虎般的歡愛幻覺依然讓我回味,讓我珍惜。
我決定把今天做的兩個夢報告米薇。況且,我應該給她打電話了。
我拿起房間已經開通長途的電話,撥通了米薇的手機。但至少過了三十秒,米薇才接聽。
「喂,誰呀?」米薇的聲音厭倦而慵懶,想必正在睡覺,我的電話把她吵醒了。
「在睡覺呢?」我說。
「嗯。」
「說話不方便吧?」我說,模仿電影《手機》里葛優的語氣。
「對。」
「那我說你聽。」
「好。」
「想我了嗎?」
……
「我想你了。」
「嗨,文聯是你呀!」電話里的米薇聽出了是我的聲音,腦筋也清楚了,「我還以為是廣州誰騷擾我呢。哎?你怎麼會在廣州呢?」
「我告訴你我在廣州了嗎?」我說。
「我的手機上有來電顯示呀。」米薇說。
「哦,我笨。」
「笨,你還知道給我打電話,」米薇說,「我還以為今後只能從電視上看見你聽你的聲音呢。」
「我昨晚夢到你了。」我說。
「是嗎。」
「夢見你兩次。」我說。
「你要做多少個夢才能夢見我兩次?」米薇說。
「昨晚我就做兩個夢。」
「是嗎。」
「一個噩夢一個美夢,」我說,「想聽嗎?」
「說吧。」
「你想先聽美夢呢,還是先聽噩夢?」我說。
「這要看你是先做美夢呢,還是先做噩夢。」
我說:「噩夢。」
米薇說:「說吧,我聽著呢。」
於是我把噩夢告訴了米薇。
米薇聽了在電話里咯咯笑了起來。我說你笑什麼?我悲傷難過得要命,你還笑?米薇說難過什麼,有什麼好難過的?我說看著你從高架橋上被人摔下來,我能不難過嗎?米薇說夢總是和現實相反的呀,知不知道?我說不知道。米薇說虧你還當過大學教授呢,看過《周公解夢》沒有?我說沒有看過。米薇說我床頭就有一本,我拿來翻開念給你聽呵。電話靜音了一會,米薇說聽呵,首先,你剛才講的夢裡的事情,發生在風雨中是吧?夢見風雨,會得到意外的收穫和驚喜。未婚女子夢見風雨,能與有錢人結為夫妻。我倒是常夢見風雨。未婚男子夢見風雨,會娶美貌的姑娘為妻,生活也會富裕。我說我可是結過婚了。米薇說你不是離了嗎?沒有再婚就是未婚。接著聽呵,商人夢見風雨,會設法推銷產品,發大財。旅遊者夢見風雨,旅行會愉快。你一定很愉快吧?
我說我不是來旅遊的。
「那你去廣州幹什麼?」米薇說。
「你先別管,」我說,「說說遇害是怎麼解釋?」
米薇說:「遇害,遇害,找到了,聽呵,夢見自己遇害,預兆很快要與一位有錢的姑娘結婚。夢見戀人遇害,他們會結為夫妻,生活很愉快,愛情美滿。」
「不會吧?」我說。
「會不會,這可是書里說的,」米薇說,「信不信由你。」
「那……夢見那個呢?」我說,含糊其辭。
「哪個?」
「那種事。」
「哪種事?」米薇說,像是佯裝糊塗。
「就是和你做愛。」我終於直言不諱。
「啊?」米薇說,想必她很吃驚,「是真的嗎?」
「在夢裡,在電梯里。」
「這是不是你要說的那個美夢?」米薇說。
我說:「是的。」
米薇:「在現實里你不敢和我做愛,在夢裡你卻和我做愛了。」
「快看《周公解夢》,到底是怎麼解釋的?」我說。
米薇說:「那要看我是你的什麼人。是喜歡的女人呢,還是不喜歡的女人?是被迫的呢,還是心甘情願?」
「這還用問嗎。」我說。
「當然要問啦,」米薇說,「誰知道我是你喜歡的女人,還是你不喜歡的女人。」
「喜歡是怎麼樣?不喜歡又怎麼樣?」我說。
「那你聽好呵,」米薇說,「男人夢見和不喜歡的女人做愛,會陷入敵人的圈套。聽到了嗎,彰大市長?你會陷入敵人的圈套。」
我說:「還有呢?」
米薇說:「沒有了。」
「還有和喜歡的女人做愛你沒說。」我說。
「我又不是你喜歡的女人。」米薇說。
「誰說你不是?」我說。
米薇說:「誰說我是?」
「我說你是。」
「是嗎?」
「快說!周公是怎麼解釋的?」
米薇說:「周公說,男人夢見與喜歡的女人做愛,是祥瑞,很快要結為伉儷。彰大市長,你說得不對吧?」
「要說不對,是周公說得不對,」我說,突然一愣,「咦,周公怎麼會說白話文呢?不對!你蒙我!」
米薇說:「我沒蒙你,這是《周公解夢》白話本,翻譯過的!它一直在我的床頭上,我天天都看。你不信就算,反正書里是這麼說的。」
「好,我信!」我說。
「可是……」米薇欲言又止。
「可是什麼?」
「我覺得周公說得不對。」米薇說。
「什麼不對?」我說,「我覺得你很迷信周公的嘛。」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話,我是你喜歡的女人,」米薇說,「可是我們怎麼又可能結為伉儷呢?我們是絕對不可能的。」
「有什麼不可能?有情人終成眷屬。」我說。
「我們倆至多只能相愛,不可能結為夫妻。」
「為什麼?」
「因為我不配。」
「說什麼呢,要說不配,也是我不配。」我說。
「我不配。」米薇說。
「我不配。」我說。
「是我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