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四節

李論說等吧,等我什麼時候突發神經,可能就把你們學校的項目報告給辦了。

「聽你的意思,東西大學是永遠成不了全國重點大學了,因為按你的身體和思維狀況,你是永遠也不會發神經的,你硬朗和清楚得像一台電腦。」我說。

李論微微一笑,「電腦也是很容易被病毒感染的嘛。」他說。

「你是一台銅電腦,只有錢才能毒害你,」我說,「可是我們學校沒有錢,領導已經明確表態過了。」

「那就等呀,」李論說,「公事公辦,也很好嘛。我先組織一批專家對立項進行評估論證,你們學校原來請的那幫專家不算。等驗證通過了,我才把報告呈送上去,這恐怕也該到了年底吧,然後報告在領導集體那裡還要冷卻一陣子,除非我催一催,這樣就到了春天。春天來了……」

「去他媽的春天!」我打斷李論的話說,「我等不到那個時候,就算學校能等,我不能等,我老婆也不能等!李論,你就不能看在中學時候我們一起挨餓的份上,幫上一把嗎?儘快把項目報告給辦了!」我幾乎是哀求的口氣對李論說。

「對不起,恕我愛莫能助,」李論說,「這項目太大了。」他打開雙手,還做了個聳肩的動作。

我們現在在一個叫「歐典」的茶園裡,這是一個情侶會面的天地,相會的人都是一男一女,除了我和李論。我和李論話不投機,看起來分明就像產生分歧的同性戀者。這一察覺讓我感到喪失臉面。我迅速站了起來,丟給李論一句話說你買單,就走開了。

李論攆著我的屁股,說你別走呀,有話好說,我們那麼多年的交情,我是肯定不會忘的,但是……

我比兔子跑得還快。

我對米薇大罵李論。那時候我剛在課堂上罵完王朔,因為王朔罵了魯迅——罵魯迅是不允許的。我罵了兩節罵魯迅的人後離開教室,往學校的辦公樓方向走。我沒忘記上課的時候我是副教授,不上課的時候我是處長。

在往辦公樓的路上我把手機打開,這是轉換身份的標誌。教學樓和辦公樓相距約五百米,我沒走到一半手機響了。

我一接是米薇的聲音。她陰陽怪氣說彰先生去哪呀?我心想這小妞不是剛聽完我的課么?從哪打電話來?回頭一看,她果然跟在我身後,約有二十米的距離,邊打手機邊沖我笑。我正要掛機,她說別掛,繼續走。我回頭像和另外的人通話似的邊走邊說幹嘛?米薇說我有話和你說,但考慮到你的影響,我們就在電話上講吧,反正你電話費能報銷,我無所謂。我說好呵,有什麼特別的話你就說。她說我看你情緒不對,為什麼?我說我哪情緒不對?她說你罵了兩節王朔,我看出來了,你心裡不順。我說我是不順。她說為什麼?因為家庭?事業?你事業蠻順嘛。我說屁話。她說我們剛祝賀你當處長,下次我們還要祝賀你當副校長,乃至校長!我說祝他奶奶的!她說你為誰發這麼大的脾氣?因為我?還是因為他,李論?

我大聲說:「別提李論這狗娘養的!」

這時我離辦公樓已不遠,我的罵聲應該能被樓下的人聽見,如果有人認真聽的話。

米薇說:「你和李論怎麼啦?李論對你怎麼啦?」

「你問李論不就知道了?」

「我不問李論我問你!你們到底怎麼啦?告訴我,你一定告訴我!」

說著我到了辦公樓前,針對米薇的逼問,我不好上樓。我說好吧,你回過頭走。

我回過頭的時候,看見米薇已迴轉身去,變成她走在前,我走在後。她裊娜的身材比從正面看更加生動。

我眼睛看著二十米開外的米薇魔鬼般的身材,嘴接著對手機說你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么?米薇說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說好,事到如今,我告訴你,全告訴你。

「你是一件禮物,」我說,「是我為了達到目的而送給李論的禮物。」

「是,我知道,一開始我就知道。」

「李論收下禮物了,他對我說他很滿意。」

「對,我滿足他了。」

「但是我讓他辦的事他沒有辦。」

「所以你很生氣?」

「是,因為我覺得他耍了我,還玩弄了你。」

「你讓他辦的事對你很重要麼?」

「非常重要。這是學校交給我的任務,負責做通李論的工作,把學校一個兩億元的項目報告給辦了。學校對我很信任,為此先提我當了處長。但是李論拖著不辦。這事沒辦成,我就對不起學校對我的信任,最關鍵的是我就出不了國,不能出國和我的夫人團聚。」

「是嗎?」

我看見米薇停了下來。我說你怎麼不走了?她說我等你。我說你不怕影響我了嗎?

她說:「不怕,我豁出去了。我決定再豁出去一次。」

我走到米薇的身邊,把手機掛了,米薇也掛了手機。我和她面對面站著,卻不知說什麼好。一個個學生、教工經過我們的身邊,有的我認識,但所有的人都免不了或禁不住看米薇一眼,因為米薇實在是太美了。他們同時也免不了看我,因為我和漂亮的女學生在一起,彷彿在靠山吃山,近水樓台先得月。

「你既然利用了我,為什麼不再利用下去呢?」米薇先開口。

「不,我已經錯了,我不能再錯下去。」我說。

米薇盯著我,大概是想觀測我的認錯是否真誠。她大概看到我眼睛裡的真誠,所以她說:「彰老師,就讓我為你做一件錯事吧。」

我說你打算做什麼?

她說沒想好,總之做我可以做的。

我說你千萬別亂來。

米薇笑了笑,然後走開。她牽動我的視線,把我的目光愈拉愈長

這一天,我感到非常吃驚,因為李論來到了東西大學。他本來是約我出去的,但是我說我沒空。事實上我有空,整個下午我都在辦公室里看報紙,我就是不想和李論見面。李論打電話說你可以出來一下嗎?我說不可以,因為我要開會。

李論說:「有一件事很棘手,需要和你面談。」

我說什麼棘手的事都不行,我馬上就開會。他說會後呢?我說會後也不行,會後還有會。

李論說:「你治我呀?這事你也有份。」

我說什麼事?他說見了面才能和你說。我說可是我不能出去,也不想出去。他說好,你是爺,現在。

通完電話不到一個小時,李論就到了我們學校。他是自己開著車來的,把車停在辦公樓前,然後叫我出來。我鑽進李論的車子,他立馬將車開走。我說要帶我去哪兒?他說找個僻靜的地方,附近有嗎?我說只有餐館,但現在我不想上餐館,太早了。他說那去你房間,去你房間行嗎?

我指引李論開著車穿行在校園裡,來到我宿舍的樓下。他說你住幾樓?我說七樓。他說太高了吧?我說那就不上去,你有什麼事可以在車裡說。他說也行,我急昏頭了。

李論告訴我米薇懷孕了。

「一大早,米薇跑來找我,她說她懷孕了,」李論說,兩手擊了方向盤一下,「我操!操出事來了。她拿出一張檢驗單,尿HCG陽性,就是妊娠反應,說白了就是懷孕了,問我怎麼辦?我說怎麼辦,打掉唄。我給了兩千塊錢給她,她不接,我又加到三千、四千、五千,她還是不接。我說要多少你才肯你說?她說我不要錢。我只是想要這個孩子。我說你瘋了?這怎麼可能?她說有什麼不可能的,反正我快畢業了,現在懷孕,到畢業的時候,才五個月,你現在就開始和你老婆離婚,等我畢業的時候,我們就結婚。我說你這是敲詐。她說隨你怎麼說都可以,反正我就是這麼想的,也決定這麼做。我說你不怕學校開除你嗎?我叫彰文聯開除你!她說我不怕開除,但願你也和我一樣,不怕開除。我見來硬的不行,就來軟的,我哄她說你先把胎打掉,專心完成學業,等畢業了,我給你找個好的工作,然後我們再結婚,我們還會有自己的孩子的。但我左哄右哄,她就是不肯。她說我才不信你們這幫男人,我連彰文聯老師都信不過。完了,就這樣,我找你來了。」

李論有些無助地看著我,像一個不自信的球員把球傳給了他相信的另一名球員,他把難題踢給了我。我說找我有什麼用?沒用的。

「這事跟你沒關係吧?」李論狐疑地看著我說。

我瞪著李論,說:「去你媽的,你什麼意思?」

李論趕忙摸了摸我的左臂,說:「別生氣,說著玩的。我知道肯定是我的,跟你無關。」

「米薇是東西大學的學生,你把我的學生弄懷孕了,也不能說一點關係沒有。」我說,口氣變得軟和。

「所以你要幫忙呀。」

「怎麼幫?」

「說服她把胎打掉,不聽就嚇唬開除她。」

「她要是不理這一套呢?」我說,「一個用錢都不能解決的問題,用別的辦法更不能解決。」

「這就要看你的啦,」李論說,「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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