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三節

我和米薇依然打的進城。我沒有要學校派車不是我想廉潔,而是想讓腐敗做得隱蔽些。我覺得我已經腐敗了,從給李論送女大學生開始,我走向墮落。我從副教授變成一名皮條客,又成為一名處長。從上次打的起步,我花的每一分錢都是公款,所有的消費都能報銷。我沒有做官的準備,卻有了支配一定人力物力的權力。當我跟米薇說我要進城請李處長吃飯你還去不去時,米薇毫不猶豫就答應了。她說如果你還是教師那另當別論,可你現在是處長了我敢不去嗎?我說你別管我是處長不處長,我也不是強迫你,你要願意我才帶你去。米薇說我願意。我說真願意?她說真願意。我說那好。

米薇坐在計程車里,像只貓,顯得冷靜了許多,不再像上次問這問那。很顯然她對此行的目的心知肚明,像我一樣心照不宣。我們好長時間都不說話,直到手機鈴響我和李論通話。

我開始聽見手機叫的時候沒有意識到是我的手機在叫,因為我根本不覺察我有手機。我的手機是剛配的,只呼過李論一次,然後塞在衣袋裡就忘了。所以手機在車廂里響的時候,我無動於衷。手機連貫地響。我提醒司機說師傅,你可以接手機。司機說我沒有手機,是你們的。這時米薇把手伸進小包里,掏出一手機來,看了看,說不是我的。她轉眼看我,說是你的,彰老師。我一愣,啊?忙伸手東摸西摸,在其中一個衣袋裡摸出手機來,看見手機上顯示屏顯著一串數碼,鈴聲來源也更加明確。我摁了OK鍵後把手機提到耳朵邊上。

「文聯嗎?」李論的聲音。

我說:「是我。」

「怎麼這麼久不接電話?」

我說:「聽不見,我們現在是在車上。」

李論:「你們到哪了?」

我說:「半路。」我看著窗外,「過了長罡路了。」

李論:「新港飯店懂得怎麼走么?」

我說:「出租司機知道。」

李論:「操,還打的呀?好,我在大廳等你們。」

放下手機,我瞄著米薇,發覺她也正在看我。我們相視笑了。米薇說你的手機號碼多少?告訴我。我說不記得。她說不想讓我曉得是嗎。我說真不記得,這手機是今天上午剛拿給我的。她說是嘛,那我有辦法知道你的號碼。我說好啊。她說你打我的手機。我說好。她說你撥1390**71666。我撥1390**71666,她的手機響了。她看著來電顯示說你的號碼是13914414**4,怎麼那麼多4呀?這號碼不好。我說學校給的,號碼由不得我選。米薇說有8有6的,肯定都給校長書記們拿光了。我說你的號碼6可不少呀。她說我不一樣,我是私人手機。我說你有手機了也不把號碼告訴我。她說告訴了呀。我說在哪?她說在你的手機上呀。我恍然覺悟,說你聰明。

接著我們說話不停,不知不覺到了新港飯店。米薇先下車。等我付完車費進飯店,米薇和李論已經在大廳里會面了。李論一隻手夾包,一隻手攬著米薇的腰。米薇顯得不太情願或自然,但也沒有閃開。他們看上去像還不夠和諧或默契的一對情侶,在等待一個有約在先的客人或朋友。

見我走近,李論放開米薇,來和我握手。我說我們還要握手?他說當然要握,這是祝賀。我接過李論的手,感覺像被螃蟹夾著一樣,因為他下手很重。我說我當一個處長值得你這麼用勁么?他說今晚我要狠狠宰你。我說你宰吧。今晚我帶夠錢了。

我們坐在一個我不留意名字的包廂里。新港飯店的主打菜顧名思義是海鮮。我讓李論點菜。李論張口先點了一隻龍蝦,然後瞟我一眼。我說看我幹什麼?點呀。他說沒事吧?我說沒事,你儘管點。李論繼續點菜,我裝著無所謂的樣子,只顧和米薇說話。我說就剩一個學期了呵,還有幾門課沒拿學分?米薇說兩門,《英國史》和《中國當代文學》。我說那不多,說明你很努力呀。她說《中國當代文學》你還上不上?我說上呀。她說我以為你當處長了就不上課了,讓別人上。我說誰說?我還是副教授嘛,我本質上是教師。米薇說那很好,考試出什麼題目現在可不可以告訴我?我說課還沒上完呢,誰想到出題呀?她說那到時出題的時候可不可以告訴我?我說這個嘛,到時再說。她有點嗲氣地說不嘛,你先答應我。我說好,我答應你。她十分高興顛了顛屁股。我說不過,我這科考試是寫論文,就是提前告訴你題目你還是一樣憑能力發揮的。米薇說那沒關係,開卷更好,只要文章是你改就行,你總不會讓我不及格吧?我說那倒是,你不會不及格的。米薇說我恨不得現在就敬你兩杯。

酒菜在我和米薇說話間送了上來。一隻碩大的龍蝦奪去了我們全部的視線,讓我和米薇目瞪口呆,因為它非常恐怖——處理過的龍蝦居然還是生的,它斷成了三節或分成三部分,頭部和尾部原封不動,中部是切得很薄的生蝦肉,是我們要吃的部分。米薇畏縮地說這怎麼吃呀?李論說生吃呀。米薇說生吃怎麼吃呀?李論說沒吃過吧?米薇說沒吃過。李論看了看我,我說我也沒吃過。李論說我教你們怎麼吃。

李論先往味碟里放配料,有油、花生、薑絲和芥末,然後夾著生蝦肉和配料攪在一起,送進嘴裡。

看著李論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我和米薇如法仿效,各吃進了一口生蝦肉。

「怎麼樣?好吃嗎?」李論說。

米薇點頭,說,好吃。李論端起杯子說,來,乾杯。米薇看著杯子說白酒呀?李論說吃生蝦要喝白酒,白酒殺菌。米薇這才端起酒杯。

我們三人碰杯正要喝下,李論說慢!忘了說祝酒辭了。米薇說對。她看了看我。李論說祝彰文聯同志當官,接著發財!米薇說祝彰老師當處長!

我們三人重新碰杯,把酒一飲而盡。

接下來的內容基本上就是上面的重複或循環,所喝的每一杯酒都和我當處長有關,就像吃的每一口生蝦肉都要蘸配料一樣。如果說有不一樣的話,就是我喝兩杯酒,李論和米薇才喝一杯酒,因為他們在輪流敬我。米薇成了李論的同盟,她徹底倒在了李論的一邊。

我被他們搞吐了。

我跑進包廂裡面的衛生間里,把龍蝦吐出來,把名酒吐出來,因為這些美食在我的肚子里還來不及消化,但是我認為它們已經變成了穢物,就像金錢進了當官的腰包里而又被迫退出來就是贓款了一樣。我沒有退贓的經歷,但是我嘗到了嘔吐的難受或痛苦——我胃如刀絞,喉嚨像火燒一樣,全部的唾液變成辣水。我嘔吐的聲音像肺癆病人的咳嗽,經久不衰。我同時還聽到另一種聲音,那是從衛生間外面發過來的,明確無誤是李論和米薇幸災樂禍的笑聲,彷彿是在為我的嘔吐伴奏、謳歌,它提醒我進行下一步的表演。

我乜乜斜斜出了衛生間,扶著牆壁、李論的肩膀回到酒桌坐下。我橫眉豎眼發起酒瘋。我說你給我開個房間,李論。我回不去了,不回去了。李論說不回,不回。我說你搞什麼名堂,李論,報告怎麼還沒批下來?是不是不給我面子?我這麼求你你都不批,算什麼老鄉、朋友,狗屁!李論說批,肯定批。我說什麼時候批?他說就批,很快就批。我說我再給你一個星期,你不把我們學校的事情給辦了,我交不了差,出不去跟我老婆團圓,我×你!李論說好,事情辦不成,你×我。我掏出裝著錢的信封,扔在他前面,說買單,給我開個房間。李論向服務員舉手,說小姐,買單。我眯上眼睛說小姐,小姐。李論說知道,我給你找個小姐。我將頭垂在酒桌上,不吭聲,然後聽見米薇說彰老師,彰老師?我當然也不吭聲。米薇說彰老師醉了。李論說是,回不去了。米薇說那怎麼辦?李論說開房間睡唄。還有你,另開一間,我們一起。米薇說去你的。李論說去我的。米薇說哎,你真要給他找小姐呀?李論說剛才不是說了嘛。米薇說你別害我彰老師,他是個好人。李論說好人也是人。米薇說我不准你給彰老師找小姐,否則我送彰老師回去。李論說好,我不找。

我趴在飯店房間的床上,像頭昏頭昏腦的熊一樣。李論和米薇架著我好不容易來到這裡,還要被我折騰。我「爛醉如泥」,卻知道是李論給我脫鞋,把我的身翻過來,然後米薇用熱毛巾給我擦臉,把被子蓋在我的身上。我聽見米薇抱怨李論說都是你撮火我,要不然他不會醉成這個樣子。李論說他該醉,當處長了嘛,他高興。米薇說也是,我也為他高興。李論說那就行了,我們的目的達到了。米薇說是你的陰謀得逞了。

李論和米薇一走,我坐立起來,像頭猛獸在房間里活動。我先打開電視,然後到洗手間往浴缸里放水。我回到床上看電視,偶爾也看一眼電話。我期待有電話鈴響,但是又很害怕。在觀望的這段時間裡,我的心一直像有頭小鹿在跳。電視里正在播放一部叫《跪下》的連續劇,一男一女接吻後卻不再繼續。我心灰意冷關了電視,還把燈關了。

我又一次從床上下來已是半夜,是門鈴聲把我弄起來的。誰在深夜裡來臨?我又喜又憂去把門打開,看見服務員身邊站著個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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