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四章 夢回戰國,語驚殉劍輕身

「怎麼了老人家?」見這老鎮長只管緊盯著自己,景天心裡就有點發毛。

「奇怪……」翁和月驚詫片刻,忽然說出些奇怪的話來,「似近還遠,似忽還久,似凶還吉,似柔還剛,似慳還慨,老漢從未見過像你這麼奇怪的人。」

「我很奇怪嗎?」景天聽得莫名其妙,撓了撓頭,趕忙轉臉問紫萱幾人,「我是很難相處的怪人嗎?」

紫萱和龍葵一齊搖頭,那花楹在空中齜牙咧嘴,看樣子就想向老鎮長俯衝!

「花楹!」景天忙向空中擺了擺手,又轉身跟老鎮長躬身一禮道,「我等確有急事須回,不敢耽擱,他日大事已定,定攜小妹龍葵前來拜訪!」

「好!他日定有機緣。」翁和月捋了捋白須,對景天身邊的龍葵深深地看了兩眼,隨後道,「諸位請隨小老兒到村口祭壇,老漢將按祖傳秘法將三位送回。」

古城鎮的祭壇,坐落在東南邊的一個黑土高坡上,按八卦方位擺設,呈八角形狀。祭壇通體用白條麻石堆成,雖沒有後世的那般精細雕琢,但勝在石材擺放恰宜,錯落有致。景天遠遠望去,這祭壇有如天生的白梁石丘,離得很遠便覺得有一股古老的氣息從祭壇中撲面而來。

走近祭壇,沿著錯落的石板拾階而上,景天等人很快來到了祭壇的頂部。

「大家請站穩。」翁和月蒼老的聲音在祭壇中回蕩,顯得頗有幾分神秘,「老漢即刻開始作法,請幾位切記,一定要默想你們來時的地點和年代,切不可有絲毫雜念。否則,有可能導致時間偏差,發生不測之禍!」

「可以回到自己想要的時間、地點?」聽了老鎮長的話,景天的神色忽然變得有些古怪。

「阿天?」紫萱見狀,吃了一驚,「你在想什麼?」

「也就是說——」景天跟沒聽見紫萱說話一樣,急切地問老鎮長,「如果我一直想著回到過去的某個時間、地點,就可以真的回到那時那地?」

「道理上確是如此。」翁和月撫須沉吟,「不過,此舉會十分兇險,你和她們也會分散。」

「阿天!你到底想怎樣?」紫萱臉色有點發白。

「如果……」對紫萱的喝叫,景天恍若不聞,喃喃自語,「如果那天,我不讓雪見拿鎮妖劍,雪見就不會死……」

「不可!」紫萱一瞬間就明白了他的心意,急道,「那樣太危險了!」

龍葵也很焦急:「哥哥,你不要這樣子……」

「可是,也許那樣雪見真的不會死……」一念滋生,便如春苗綻放,再難從景天心中根除。

「阿天!」紫萱朝景天斷然喝道,「休得行差踏錯!姐姐見識久遠,從來見時光如流,不可逆轉。你且想想,如真能回到過去,改變事實,那『今時』又置於何地?若能成功,雪見現在就應該站在你邊上!」

「我邊上?」景天並未完全反應過來,只是順著紫萱的話語朝旁邊痴痴迷迷地一望,卻只見祭壇空曠,風吹石罅,遠林近村,人物寥落,哪見有什麼其他人影!

「原來如此!」景天忽然醒悟,滿懷感激地朝紫萱躬身一禮,「多謝姐姐點撥!」

「阿天不必客氣。」紫萱朝旁邊一讓,俯身道了個萬福回禮。她微笑著柔聲說道:「在姐姐心中,阿天從來就是頂天立地有主見的男子漢;上回在安寧村,姐姐還賴你開導。這一次,只是阿天用情太深,一時恍惚罷了。」

「……」聽到紫萱姐姐說到「用情太深」四字,半大的少年不像以前那樣習慣性的臉紅,而是轉過臉去,看看遠處風吹草低的曠野景象,一聲長嘆,也不知此時心中是何滋味。

「這位姑娘說得對,」這時翁和月忽然開口,「逝者如流,刻舟行遠,所謂『回魂』,可憑弔,可緬懷,但萬難更改。我要作法了,諸人各有因緣,聽從天意吧!」

話音未落,翁和月步斗踏罡,行步曲折,按北斗七星方位疾走。一邊走時,他一邊手舞足蹈,口中唱著十分古樸難懂的歌調音節。隨著他行步呼嘯,那古老的石祭壇忽然發出青白色的光輝,漸漸將眾人籠罩其中……

「哥哥,你餓嗎?我這裡有『搗珍』,你要不要吃一點?」恍惚中,景天忽聽到龍葵柔柔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不用了,你留著吃,哥哥不餓——咦?!這裡是哪裡呀?」等眼前景物清明,景天卻大驚道,「我好像沒有來過這地方呀!不應該啊!」

原來,景天現在已處在一個房間中。看看四周陳設,雖然簡單,但卻透露出一種繁華看盡後的樸拙情致。「奇怪!」景天使勁兒地搖著腦袋,費解地叫道,「『回魂仙夢』,總應該回到我知道的過去吧?」

「哥哥你怎麼了?是不是太累了,這裡是王宮啊,是我們家呀!」穿著一身淡麗宮裝的少女走了過來,對他關切地說道。

「咦,龍葵你剛換衣服了?莫非……」景天看清龍葵的樣子,心中忽然有些明悟。他心道:「費得紫萱姐排解,我倒是想通,卻沒想到龍葵妹妹執念太強,終究還是傳送到她最牽掛、最熟悉的姜國皇宮了。」

看著楚楚可憐的少女緩步而來,景天忙在坐席上正襟危坐,說道:「剛才哥哥打了個瞌睡……龍葵,既然已經回到過這裡,看過了這裡的樣子,我們接下來要怎麼回去呢?」

「回去?回去哪裡?」沒想到龍葵卻一副懵然無知的樣子,奇怪地看著景天,「哥哥,我們已經被圍困了半年,哪裡都去不了呀。龍葵聽宮娥們說,外面的百姓已經在『易子而食』了!父王總是說要開城投降……哥哥,你要鑄的那柄劍,真的能解困救國嗎?」

「鑄劍?」景天莫名其妙。

「咦?哥哥你怎麼了?還沒睡醒嗎?」龍葵走過來,小手兒輕輕地在景天眼皮上撫了一撫,就好像在幫他揉眼清醒一般,然後道,「就是外面你招集方士在鑄的那柄劍啊。不是說,只差『室女之血』獻祭就成了嗎?可是父王很反對你犧牲人性命做這件事……」

「室女之血?」景天隱隱地猜到是什麼,不過不敢確定,也不好意思跟龍葵細問。

龍葵卻十分坦然:「哥哥是不是很為難?找不到自願殉劍的人?如果……」少女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微微垂首,「如果這樣,我願意一試……」

「啊?你說什麼?!」景天有些吃驚。

「我是說,我願意以身殉劍!」龍葵不再害羞,抬起頭,看著少年,大聲說道。

「呃,你知不知道什麼叫『殉劍』啊?」景天從沒想到,這個一向以為只是文靜小女孩的妹妹,骨子裡還有這樣的勇烈和決絕!

「當然知道。」龍葵這時就好像緩過勁兒來一樣,仰起臉,睜著大眼睛勇敢地看著哥哥。

「你知道什麼!」這時候景天忽然暴躁起來,就像跟誰生氣一樣怒沖沖地說道,「你知不知道跳進爐里,一下子就死了,連灰都剩不下?!」

「知道……」面對氣勢洶洶的哥哥,龍葵的聲音變得有些低沉,只是語氣依舊堅決。她看著景天的眼睛,不躲不閃地說道:「龍葵知道殉劍的後果,可是總要有人犧牲的。民女一樣,公主也一樣,我們王室受百姓多年供養,也該為百姓作些犧牲了!何況如果不是真心殉劍,只要有半點勉強就會前功盡棄遭到天譴,若選別人,你放心嗎?」

「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其實景天此時並非龍葵真正的哥哥,對什麼鑄劍之事並不熱心。他看著少女道:「我們真的一定要鑄劍,還一定要『室女之血』?」

「唉……」少女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若有辦法,就不會一困半年了。除非聽父王的,開城投降……」

「既然這樣,不如就開城投降!」景天脫口說道。

「投降?哥哥你一向不是最反對的嗎?」龍葵驚奇地看著景天,就好像不認識他一樣。

「那是以前!」面對妹妹的注視,景天心理素質極好,侃侃而談,「哥哥已經想通了,人的性命比什麼都更重要。何況姜國也好、楊國也好,過不了幾十年還不是都不存在了,諸國一統,天下歸秦,書同文,車同軌,又何必強分彼此?」

「咦!哥哥你怎麼知道?我們姜國會滅亡,還會歸西北那個什麼、什麼粗鄙的秦國,這是方士卜算出來的嗎?」

「不是、呃……是啊!不過妹妹你也別擔心,方士行走江湖,也是混口飯吃,未必準的。」

「嗯!其實妹妹除了擔心哥哥,其他都不擔心……哥哥,今天你說的,龍葵很愛聽呢。可是不管怎麼說,我們還是要解眼前的困局,龍葵願意以身殉劍呢!」

平時柔柔弱弱、彷彿讓人感覺不到存在的少女,這時候卻神態堅決地望著哥哥。在這一刻,景天忽然強烈地感覺到,在眼前這個楚楚可憐的身軀中,有一顆無比勇敢、無比堅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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