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57.槍彈打在小腹下大腿根處,心同時受到傷害

戰火能給人的任何部件留下紀念,那些稀里古怪的傷,會給傷員留下稀里古怪地煩惱。

一個年青小夥子什麼地方也沒有傷著,一顆子彈飛來偏偏只打壞了他的陰莖。

還有個戰士的睾丸被炸得爛呼呼的,在師醫院搶救時他很清楚,什麼都能聽見,總問「還在不在?」醫生不能隨便給傷員說真實情況。

當時是有一個睾丸炸壞了,另一個還有希望,再不處理就嚴重了,就將他轉到野戰醫療所,那裡可以用顯微鏡做手術。第二天部隊來人看望這個士兵,醫生在向部隊同志介紹情況時,這個兵聽到了這樣幾句話:「你們××醫院不負責任,打壞了睾丸也不處理就送來了,兩個都沒處理,血呼呼的。」

後來××醫院專門去人解釋了一下情況。但當時這個士兵是氣壞了,想的很多,這算是什麼事啊,以後還能出門嗎?還能見人嗎?打了一仗就跟太監似的了,還怎麼添,人家斷了腿的有人要,太監誰要?彈片什麼地方不能炸,偏要讓人斷子絕孫?

醫生後來告訴他,有一個睾丸恢複的還不錯,還有希望。

他的希望寄托在那個睾丸上,人說獨頭蒜更辣,他守著這個盼頭。

周鴻斌傷的是雙眼,他是工兵,排雷時炸的,12月3號上午8點多,他彎著腰排雷,來了部隊拍錄相的,拍了他很多多鏡頭。拍完錄相,他在四連那兒繼續排雷,既然干,就得干好,那兒有個坡,他用了探雷針,沒事,想整平一點,就平著鏟,正好就鏟在雷上,炸了,他是彎著腰的,整個面部毀了,眼珠粘到了額上面。

拍錄像的那幾個人也跑了過來,安慰他:「沒事,回來看錄相。」

他再也看不到錄相了。

醫生也總是安慰他:「還可能恢複些視力呢。」後來他明白了,這些只是安慰,眼睛失明了,心也碎了,誰勸他就打誰。有一天他出走了,人們追他,他悲哀地喊著:「你們別逼我了!」

醫院派汽車去追他,協理員看看沒辦法,只好騙他:「你要走,我們拿汽車送你到車站!」

等到一邁上汽車門,立即調轉車頭往醫院開。他掙扎著要往車外撲,喊著:「你們騙了我!」

值得安慰的是他未婚妻盛翠娥,見他眼瞎了,臉上炸得不成樣子,心傷更難平復,當是就提出要和他結婚,就在醫院結。

他覺得挺對不住她。他原來的臉是很白凈的,現在滿臉還有脖子都炸出成片的黑點。他自己看不到,問過很多人,都說沒有,還挺白凈的呢。

當我們採訪他時,他就問我們:「你看我臉上是不是全是黑點了?他們全都騙我,你們是上面來的,你們不騙人的,告訴我吧!」

我們跟他怎麼說啊,我們也得騙他,只不過要騙得真點,藝術點,於是說:「是有些黑點,但主要在脖子下,你收著下巴時,看不大出來的。」

他相信了,而且後來就總收著下巴。

他們心靈上的傷口,不光是和負傷的部位留下的傷殘有關,更多的是他們總把付出的這種代價和換取的戰鬥成果聯繫起來。他們在思索,在內心掂量著自己、負傷的社會價值。

老兵雷自華上陣地剛剛十九天,在查線中把一隻眼睛炸瞎了,以後就是在醫院中,聽到前沿陣地戰鬥的消息,就覺得自己窩囊,要多窩囊有多窩囊,十九天,在陣地連張照片都沒留下。

往後方轉傷口員時,他好歹不走,抬也不走,終於在春節前他重返陣地,在這個時候,他的眼治不好,心裡的傷口卻好多了。

還有幾個傷員是在陣地解手時觸雷的。

小王是一個。他的情緒壞透了。

「完了,我算完了,人家都光光彩彩負傷,唯有我這傷就不出口。」

護士們說得何等好聽:「小夥子,抬起頭來,怎麼無臉見人,要不是那幫王八蛋們挑釁,誰他媽的吃飽沒事幹了,專來這布滿地雷的老山拉大便!有膽量在這雷山解手就是英雄。蹲衛生間抽水馬桶是沒危險,可咱當兵的沒那福分。軍人天在就是與死神們打交道的料,要不,光榮在哪?自豪在哪?可愛在哪?」

是的,小王,你應該抬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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