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55.軍界「失足青年」上前線兩條腿,下戰場一條腿,到後方三條腿。新一代最可愛的「失足青年」

地雷爆炸的瞬間,寇占友看到自己的腿被炸裂了,只連著一點筋和皮。

戰友們抬著他,沒有路,只有犬牙一般尖利的石頭,徒手走都難立得往,幾個人如同在走「梅花樁」,隨時都在能與傷員一起摔落下去。

小寇一米八的個頭,身體很壯實,擔架越來越沉。實在邁不過去了,戰友撲在那「梅花樁」上,讓抬擔架的兵們從血肉之軀上踩過。小寇對連長咆哮:「把我處死算了!」他的斷腿由麻木轉為疼痛,那呼剩下來的腳一拽一拽的,像是在扯著、撕著他的五臟六腑,他拔出匕首,照著那還連著一點的紅的亮的筋和皮揮去,他要把它斬斷。匕首被戰友奪去。

他看看那條斷腿:「真沒想到,咱也成了『失足青年』了。」他看見過戰場上下來的斷腿的士兵,聽人們喊他們是「失足青年」,他真想把那貧嘴砸巴一頓。現在他卻以「失足青年」自嘲。腿擺在一邊,那隻不再屬於自己的腳,已經永遠失去了。

誰也不能想像他們「失足」後的那種肉體上的疼痛。

特務連偵察排長張俊憲,外出偵察時踩到地雷上,腳被炸掉了一隻,那裡正好生著一竿竹子,他不自禁地撲住了那竹子傷痛來的很快,只有一隻手死死錮住竹身。

人們找來了擔架,可他的手還抓著竹子,怎麼也掰不開,強壯的小夥子動用兩隻手也無能為力,傷疼將傷員的五指焊到了竹節上。

再用力掰,指骨節會崩斷的。

人們只得用利刃對佳話生子。上了擔架,他的手還牢牢控制著那截無辜的綠竹。

戰士劉庄,拿著探雷器下到塹壕里探雷,發現了有信號,他放下探雷器,跪下準備排那顆地雷,誰知他有膝蓋跪響了更近的又一顆雷。他看到了是被炸起的紅土粉紛紛揚揚往下落,他先想到腿,伸手去摸,摸到一把肉條,右腿斷了,左腿被翻出一大塊冒血珠的肉。「別過來,不有一顆雷!」他喊。一條腿用上了止血帶,另一條腿只能撕下衣條來扎。戰友把他抱起來,往回撒,發現對面就是敵人,端著槍,朝這個方向尋來了,他們聽到了爆炸聲。

「放下我!」

「他媽的要死一塊死,你窮叫什麼!」

他被抬到大隊搶救,聽到鋼據在自己的骨頭上嘎吱嘎吱地響。

從此,他經歷了人生的一段沉落生涯。

腿是一次又一次沉落的,隔一段、鋸一截,鋸一截,就矮一段,一米八零的高度越降越低。

「劉庄,你可真成了個樁。」

「這樁,還要縮呢。」

第一次鋸,是在大隊,將右腿鋸到了膝蓋下。他記得很清楚,還有一把剪子,哪裡的肉筋什麼的不整齊,就用剪子清量,也不打麻藥。

第二次鋸,轉送到醫療三所,輪到左腿了,將左腿找齊到膝蓋下。在他昏迷中進行的。第三天他才醒來。「好好養傷,不要亂想。」護士王一媛安慰他。「沒什麼,打仗么。我還有一條腿,我可以幫他們裝子彈,裝上假腿,照樣跳迪斯科,只要地板平,沒釘子就行。」王一媛忍不住哭起來,劉庄還不知道他左腿也失去了,「你的另一條腿……」

我當時一聽就覺得不對,掀開被子,見那兩條腿一樣了,一樣的短,一樣的綁著紗布條子,一樣的疼,一樣的完蛋了。我不想活了。可我不想死。我得更堅強,我不能表現差了,差了就沒人管我了。我還能安假肢,還能站起來,站起來就能走,能走就能跳,還能跳舞,當了不迪斯科王子,就當迪斯科臣民。

第三次鋸:這次實際上包括兩次鋸,又鋸左腿,又鋸右腿,鋸子都是架在那豐滿的、肌肉敏感的、能夠顯示男性健美的大腿上。切斷的先是肌肉,那紋路清晰的肌肉。沒有聲音,肌肉的纖維是柔軟的。爾後又是那很熟悉的嘎吱嘎吱的拉鋸聲。誰能體會這時候醫生的複雜心情呢,他們自己也說不清,「反正那鋸齒就象在銼我們的心。」鋸多了,就麻木了,不,是心碎了。為了保信性命,不再讓組織壞死,不得不落鋸,拉鋸。

這次左右兩邊都是把二分之一的大腿鋸去了。這兩條腿好象是患難的哥倆,又都一樣地短下來,誰也不用說誰,誰也不用嫉妒誰。

鋸完了就一次一次換藥,打開傷口那種疼,不是皮肉不是腸腸肚肚疼,是疼在骨髓。牙不行了,就是那時候咬的,抓住什麼都塞到嘴裡咬。那次還算清楚,睜了一下眼一看是把王一媛護士的手給咬住了,幸虧睜了一下眼,要不,就把人家的手咬爛了。

有六條被子的被角被他咬破,後來是用軍裝堵住嘴,軍裝也咬成漁網。但他從來沒有喊叫過,沒有哭過。

咱做不了什麼貢獻了,不能再排雷,也是能再有什麼先進事迹。能不哭、不喊也是貢獻,這也收作為先進事迹呢。這次就不能再指望跳迪斯科了。

第四次鋸:又開始鋸了,還是那套程序。這次是利索多了。從大腿根算起,還得按下去,才有量得出左腿留下了1.5公分,不到半寸,右腿留下了2.5公分,不到一寸。腿齊唰唰的沒了。還是那種嘎吱嘎吱的聲音。以後再也聽不得鋸木頭的聲音,那是世界上最煩的噪音。再也聽不得「拉鋸扯鋸,姥姥門前唱大戲」的歌謠,那是世上最球的歌謠。再也吃不得鋸馬菜,那是世上最苦的菜。

這次鋸得比任何一次都平靜。總算熬到頭了,這次鋸好了,就不用再鋸了,這次鋸不好,也不能再鋸了,這絕對是最後一次鋸腿,再出毛病,就能鋸屁股,鋸肚子,鋸肝,鋸心。

這次他很安詳,他想起第一次鋸的時候,鋸下的那腿擱在那兒,領導很重視,把它托出去,選擇了一個風景很美的地方,挖了一坑,去了不少人,舉行了一個莊嚴的隆重的腿的殯葬儀式。

這次鋸不好,他就可以和那條腿在一起了。很可惜,後來幾次鋸下的那一截一截的腿,不知弄到哪兒去了。

從此他那一米八零的個子,下降為一米零八。

什麼維納斯,她不過斷的雙臂,要是她兩條腿都沒有,誰還把她供在桌上。

那不一定。

劉庄後來出院了,好多姑娘要嫁給他,爭得快打破頭了。住院時病員的女兒什麼的和他接觸多了,就覺得他很好,很美,非他不嫁。

「要我幹什麼,擺到桌上,擺到炕上嗎?」

「我願意。」

結果還是原先在家鄉相識的那個鄉下姑娘戰勝了所有對手,那姑娘把家中的土炕整平,把院子也整得很平,她要把所有地面鋪上軟墊,便於劉庄能活動,要把劉庄接來侍候一輩子,她竟然還不曉得劉庄立了功就可以不回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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