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54.她們在第二戰場

丁卯中秋,一封信從四川富順寄到了松毛嶺前沿,人們一看,是四個月前在這裡犧牲的八連指導員朱厚良烈士的妻子胡正英寫來的。信中附有一首詩,她請求將這首詩在厚良的犧牲地讀一下:

今天,你再也不能夠/象每次探親時那樣/沉浸在家庭的溫馨/沉浸在那本該屬於你的/——我的微笑,女兒的嘻戲之中/祖國母親的一聲呼喚/你便去了你用你堅實的腳步/你是揣著故鄉親人的重託/踏著那瀰漫著哨煙的焦土/你用你青春的鮮活的血流/灌注著祖國的邊陲/灌注了南疆的杜鵑/灌注共和國旗幟的火紅/你去了是軍人的妻子那能沒想過/在這感情的天平上/我們選擇了祖國/為了和平的太陽不落你用你最後的吶鹼/振動了千萬個戰友的心/這聲音,也將永遠銘刻在我的心頭/我的愛人啊,我最親愛的人!

今天,中秋佳節/我把你呼喚,輕輕呼喚/呼喚著我們執著的愛/天上那一輪圓月啊……

妻的呼喚,他已聽不到了,就象上次,他的聲音,她沒有及時聽到一樣。丁卯春節,朱厚良從陣地給地寄了一盤磁帶。但家裡沒錢買錄音機,她也曾向人借,人家推說機子出了毛病,她跑回家就哭了。直到噩耗傳來,直到記者到她家採訪,她才從記者的錄音機里聽到了丈夫半年前的聲音——

親愛的妻,為夫是一個不稱職的丈夫,不曾給你多少溫暖、幸福,更別說什麼歡樂。我感到,我給你帶來了負擔:老人的照料、家庭的重負、孩子的哺育,還有難耐的相思、挂念和擔憂。這些,我只能自責和自愧。但你卻從沒嫌棄過我,而給我無私的奉獻,積極的鼓勵。

她天天盼他的信。她天天從報紙上看前線的消息。那天她又去收發室找報紙,找到的卻是失望,人們把當天的人民日報藏起來了,因為那上面有他犧牲的消息。當領導準備把那消息跟她談時,她正背著挎著包要去上夜校。單位接到縣民政局的通知,正商議怎樣告訴胡正英,她從一樓到二樓借毛筆來了,人們問她幹嗎,她笑著說練毛筆字,其實大家都知道,她又要給厚良寄包裹了。幾天之後,她悲痛著還是把那個包裹寄出了。不過,這一次信封上和包裹上寫的已不是「朱厚良收」。她在信中說,厚良生前在給我的信中交待了兩件事,一件是讓我買些防中暑的藥品寄去,他說戰士們在貓耳洞里太熱了。怪我沒抓緊,現在遵照他的囑咐,給你們寄去。第二件事,他說他太忙了,讓我幫他做些工作,給你們在後方的親人經常寫些信,給他們一些安慰也好。請你們把家庭地址都告訴我吧,我要遵照他的遺囑給你們的親人寫信……

戰友們深深懷念他們的指導員,也深深感銘這位好嫂子好大姐,從前線寄去了無數安慰的信件,集團軍政治部主任朱增朱揮筆寫下了《為了和平的太陽不落》的長文。

元旦前夕,老山又收到胡正英的一封長信:

親人們:在我愛人朱厚良犧牲以後的這些日子裡,你們無時無刻不在關心鼓勵著我和我的全家。是你們那種無么奉獻、不計較個人得失的高貴品質,鼓舞和溫暖了這顆因失去親人痛苦絕望的心。要堅強地活下去!……我是一個極平凡很普通的軍人妻子。我愛我的丈夫。我應作為丈夫帶來上的鋪路石,尤其他上了前線以後,為了讓他更安心工作,還好兵,多打勝仗,我儘力不把家中的困難或者因思念擔憂過度的怨言向他吐露,別讓他為了我們這個小家分心,影響戰鬥。但是,我也是一個感情的奴隸。日日夜夜地盼望著他平安無事,早日凱旋。我和女兒在家裡天天掰著手指頭計算著他歸來的日子,讓我們歌功頌德享家庭的溫馨快樂!

可是,今年5月31日於天,可恨的越寇,可惡的炮彈卻撕碎了我的夢幻,奪走了我的厚良。我哭泣、呼喚!「厚良!你走得竟是那樣的匆忙,你哪怕是再多活十年也啊?」我們那年邁的雙老是多麼盼望你回家來,安度他們的晚年;我們幼小的女兒是多麼需要你的培養教育;我又是多麼盼你回來,讓我們好好地團圓。可你卻永遠地去了……

面對我們那天真可愛而又永遠失去父愛的小女兒,我忍不信滿面的熱淚,特別是當房子看到電視里有穿軍裝的解放軍叔叔時,她就要反覆地問:她的爸爸是不是那樣神氣;每當幼兒園阿婕發給她糖果時,孩子也是要叫給她爸爸留點,等爸爸過年回家時吃;當孩子與小朋友一塊玩耍各自談論自己的爸爸時,我那倔犟而又不曉事的孩子呀!也總是對小朋友們說,她爸爸還在前線打壞蛋,打完敵人就要給她買新衣回來,還會給她講許多許多的老山前線的故事……孩子呀!你爸爸可已經永遠不能回來了。我的心真碎了,住進了醫院,體重下降了三十幾斤。

然而,為了和平,為了正義,為了祖國的安寧幸福,不知又有多少軍人的妻子用柔弱的肩膀,用堅毅和頑強,獨自承受著家庭的重負。那耕耘農田、照顧婆母兒女的汗水,那在夜半更深遙遙思念的淚水,無不包含著她們對丈夫——軍人純潔真誠的愛情。戰爭豈止是對軍人的考驗,我們同樣經受著考驗。

親人們:請你們放心!現在我的身體好多了,每天堅持上好班,干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儘力照顧好老人和孩子。當然在念後漫長的人生路上,也許我還會遇到坎坷,但無論如何我也要把厚良的親骨肉,我們的小女兒撫養成人,讓九泉之下的厚良安息……

死者,已經去了,留給活著的只有無盡的思念和悲傷。朱厚良犧牲後,胡正英天天為他守靈——屋裡正中懸掛著著黑紗白花環抱的烈士遺像,下面的案子上放著烈士的遺物:日記本、小提琴、軍功章、函授教材……每天每天,她都把遺物擦了又擦。吃飯時,她在遺像下面放一隻碗,一雙筷,一盒煙,輕輕地說:「厚良,快吃飯吧。我們都等你了。你的胃不好,不能吃涼的。」每逢節日,她就讓三歲的女兒衡衡給爸爸下跪,請他下來團聚……

這就是她們的戰爭。這就是戰爭之於她們。

她們削瘦的肩上的重荷太重了。社會上,生活中,心理上,感情中的重荷於她們是太重了。

做女人難。

在中國做女人更難。

中國軍人的妻子尤其難。

烈士的妻子更是難上加難。

排長張金生的妻子是唐山一家工廠的工人,他們結婚七天,丈夫就上了前線。她不停地給他寫信,寄蘋果、月餅、麥乳精,還有錄著她的聲音的磁帶。然而她盼來的卻是睛天霹靂。部隊同志問她有什麼要求,她說:「我什麼要求也沒有,只有兩點遺憾,一是我應該早點和他結婚,讓他多享受一點人間的溫情;二是我沒能為他留下骨肉……」採訪的軍報記者深受感動,表示一定要寫她,讓世人讚美她。部隊領導卻對記者說:「求求你啦,別寫她了,還是讓她過一種平靜的生活吧。在珍寶島戰鬥中,有一們戰鬥英雄犧牲了,幾年後,他的遺孀想改嫁,可部隊領導反覆做她的工作,叫她一心一意撫養好孩子,珍惜英雄妻子的稱號。直到現在,她的女兒都上了大學,並且有了男朋友,而她還是孤身一人。」

解放軍報曾刊登署名為胡世祿的讀者來信。信中說:

10月中旬,我採訪了一等功臣張新奎烈士的妻子郭喜梅,一見面不禁使我吃驚:她比幾個月前消瘦多了,看上去老了許多。我問她怎麼瘦得這樣厲害,她眼眶濕了,聲音低微地說:愛人犧牲後,我很悲痛,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心裡象有針在扎,體重由101斤下降到79斤。領導和同志們很關心我,我很感激……

郭喜梅是陝西省眉縣人,共產黨員,去年7月隨軍,在部隊家屬工廠當工人。她愛人張新奎申請去前線某部二連擔任指導員。她積極支持丈夫上前線,擔起撫養孩子照顧老人的家務,工作幹得也很出色。今年3月,張新奎在戰鬥中為營救戰友光榮犧牲。

張新奎犧牲後,留下了一個四歲半的孩子、因腦血栓引起下肢癱瘓的父親、年邁的母親和在前線腿部致殘的弟弟。一些好心人見此景況,對郭喜梅說,這樣一個家庭,你一個體弱多病的婦女怎麼撐得起來,不如趁早改嫁,或是招個上門女婿。郭喜梅說,我要將孩子撫養成人,為新奎的父母養老送終。8月份,團里幾位領導和家屬來看望郭喜梅時,也談到了這個問題。郭喜梅說,我今年只有29歲,不考慮這個問題也不現實,只是時間早晚問題。這話一傳開,營內外議論紛紛。有的人在背後罵她:「丈夫屍骨未寒就想改嫁,太絕情了。算什麼婦女標兵,算什麼黨員!」有人當面嘲諷她:「先進當上了,榮譽到手了,當寡婦就不好受了是吧?」也有人以現身說法勸她:「我十八歲就守寡,幾十年都過來了,你都快三十的人了,還改什麼嫁,不如把孩子拉扯大,落個好名聲。」婆婆聽說了這件事,提出把孫子的戶口遷走,還要郭喜梅表態,要改嫁也得守孝三年。甚至有些部隊領導也在考慮,要是孩子喜梅改嫁,婦女標兵還讓不讓她當,評功評獎還評不評她。

郭喜梅含淚對筆者說:我有許多難處。我連小學都沒讀完,孩子整天要我給他講故事,我實在無法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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