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49.最後一顆雷屬於他

人們都記得遇上的第一顆雷,某部偵察兵排到了第一顆雷,都不敢輕易動它,找了個長竿,挑在竿子的一頭,顫顫悠悠地挑了回來。

「挑回來個西瓜啊!」

都躍躍欲試,想上去摸一摸,又不敢。

「只能摸,不能動手動腳,摸一下就犯錯誤了。」人們還是笑。

第一顆雷總是喜劇。

人們也忘不了自己遇到的最後一顆雷。

最後一顆雷總帶著一生的遺憾。

那只是一瞬間,卻會改變一生的命運。

那一瞬間,那是那樣偶然,那樣奇巧。

某部陣地,那是著名排雷大王排除最後一顆雷的地方。那位英雄排了第1201顆雷,雷排完了,在下坡時,他把探雷針往地下的插,正好插在了土裡的雷上,炸了,眼睛被炸瞎了,腿被炸斷。

在老山,有這樣一句口頭禪:「地雷一響,國家來養」,這話指的是步兵。對工兵來說,是「地雷一響,立即火葬」,因為工兵排雷是趴下身子,被地雷炸掉的常常不是腳,而是頭。

我們無法聽到這些同志談他們遇到的最後一顆雷。只能找到那些觸雷後的「幸運兒」。

劉玉祥:

我是8月22號遇到的最後一顆雷。當時我已經排地雷1193顆。

打了一千條狼,卻被狗咬傷了。

最險的還是晚上排雷,黑得連點影子也不見,那草又密,大小枝條縱橫交錯,眼睛完全失去了作用,只靠兩隻手的感覺,我把袖子挽到頭,這樣兩隻胳膊的觸覺也可以利用起來。

探雷針咬在嘴裡,把兩隻手伸到草叢中,一點一點往上抬,輕得很,遇到有絆線,就感覺到了。

最後一次是在救護的那個地方,通路上碎石很多,排過多次了,我想再稍加寬一點通道,讓人們通過時更保險些。結果觸了雷,當下我被炸得懸起來,屁股摔得疼極了,連忙捂著屁股,生怕屁股摔壞了。

人們過來給我扎止血帶,我才想起屁股摔一下算什麼,炸的是腿。在醫院鋸腿,我聽得很清楚,中間斷了一根鋼鋸,又換了一根鋸條。

以往每排一顆雷,都要記下,那數字越積越大,想起那些阿拉伯數字,有一種榮耀,一種自豪,可最後那個阿拉伯數字,卻讓人窩囊一輩子。但我不後悔。我聽有人說,寧肯什麼也不要,還要那條腿,這不可能,總有人會遇到最後一顆雷。

最後一顆雷給我的雷場生活畫了句號。

最後一顆雷送給了我兩條拐杖,我把它當成人生的腳手架。

偵察連四排長權國紅很開明,戰士們喜歡找他吹牛,八月份出去搞偵察,指揮組對他說:「你注意點,別踩了雷!」他樂呵呵地說:「踩了地雷還不給咱個一等功?」

他第二天就觸雷了。

果然給他記了個一等功。

那次是5月28日,前邊的那個戰士往石上攀,負重40斤,重心偏了,眼看要倒在通路外邊,另一個同志去拖住他,不料負荷太重,兩人一塊倒下,站起來時,踩上了地雷,一人炸掉左腿。

從那以後觸雷的多起來,全連排長差不多在幾個月中先後都受傷了,好象敵人的雷很會收拾他們這些兵頭將尾。

這次他們是走到雷窩子里了。在前的工兵發出很慘的叫聲。四排長權國紅趕忙前去救護,卻絆響了一顆手榴彈,彈片把胸口炸傷。

權國紅把工兵背了起來。工兵的傷很重,可是剛邁出步子,也觸了雷,只見泥土全撲了上來,兩人全倒在了地上,權國紅的右腿被炸掉了,再看那個工兵,又負了第二次傷,這次是炸了眼,「我的眼給泥蒙住了。」工兵喊。

權國紅看很清清,那不是給泥蒙住了,眼球被炸了出來。

他心裡難受,好象那雷不是炸在腿上,是炸到心窩子裡頭。他怎麼也沒有料到這最後一顆不僅炸了自己,還讓已經失去腿的戰友送去眼睛。

哪怕是自己的眼睛炸了呢,自己怎麼就踩到這兒呢?

想救他,反而害了他。

我怎麼回去見同志們,怎麼回去向人家人父母交待啊!

戰士們把傷員從那深山背下來,人人身上都是血,都累得倒在那不能動了,分不清誰是傷員,抬擔架的來了,抓住一個滿身滿臉是血的就往擔架上放,「×你媽,老子沒傷,傷員在那兒!」

權國紅被抬走了,從那以後他象變了一個人,再不是那樣隨意開玩笑,最後一顆雷不僅使他失去了一條腿,也給他帶來了永生永世的內疚,夜裡他總是夢到那位工兵,他遇到任何一個盲人,都會想起那個失去了右腿而又失去了左眼的小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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