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43.血書

何為血?

流動於心臟和血管內的不透明紅色液體,主要成份為血漿、血細胞和血小板。味咸、腥、且含有各種營養成份、無機鹽類、氧、代謝產物、激素、酶和抗體等,有營養組織、調節活動和防禦有害物質的作用。

何為血書?

《辭海》無此詞條。

將士們要出征了,某大學生物系三年級的同學們去看望聯誼單位九連的戰士。戰士們都那麼小,同學們把他們當小弟弟,小弟弟常來系裡搞軍民共建,大哥哥大姐姐多,小弟弟少,數量和文化的對比都懸殊,聯歡會上,小弟弟們羞得沒辦法,如今,小弟弟們突然間長大了,在肅穆的氣氛中匆匆忙忙。笑容里含了驚人的成熟,花起錢來又那麼不成熟。他們注視大哥哥大姐姐的目光,如同大哥哥大姐姐過去看他們。他們一下子超越了大哥哥大姐姐,要飛得更高,走得更遠,他們中有的人可能再也回不到出發地。大學生們含著熱淚做了一面紅緞錦旗,上書:頑強殺敵,捷報頻傳。錦旗很小,就不上氣派,有的真誠,又何必氣派呢。同學們來到九連,立住腳,不禁熱淚盈眶。那場面,他們和她們沒見過,四十多名戰士在寫血書。大學生們說不出話,翻過紅底黃字的錦旗,以鮮黃的襯布為正面,將食指送進口中,四個大字濃濃衍開:精忠報國。各種血型的指頭依次在旗面上跋涉,留下獻旗者的姓名:蔣晨陽,李建偉,沙丹,張雁,吳驤,傅磊,唐東江,俞聲慰,陳新,孫一梅……

大學生血寫的祝願,化作戰士們血染的風采。

前線。B一團四連。執行任務前。

團長又遞給四連長王少雲一支煙:「任務就是這樣的了,你個人還有什麼要求,儘管提,組織上為你辦。」

團政委同四連指導員王汝燕面面相視,小道理比大道理多:「家裡還有什麼事情要辦,還有什麼其他事情要託付的?」

他倆都說:「感謝黨和人民對我們的信任和重託,誓死完成任務。」

各連的老鄉幹部來看連長。都寡言。一支接一支抽煙。不著邊際扯別的。連長忍不住書歸正傳:「這次上去,沒準備回來。東西,都收拾在箱子里,裡面有衣服,慰問品,真那樣了。把箱子運回家去,組織上會辦的,你們也給看點兒。」

對家裡,他們寫下遺書。對黨組織,他們交上血書。十指連心,指上溢出的是心血。

即刻起,伙食標準猛升到每人每日八元,前線買不到貴重食品,天天吃雞。一吃雞,血熱。戰士們熱血沸騰。不過日子了,慰問團贈的白手帕,鋪開,自己的白床單,撕開,找到連隊幹部:「我要求參加突擊隊!」

咬食指,第一個沒咬破,彷彿有損什麼,狠狠又一口,拔出一根血指頭,當著連隊幹部的面,一筆一划,一划一筆。

——誓死參加突擊隊!

——甘酒熱血獻青春!

——我如果犧牲了,請記住我是個軍人!

——為民為國死而無憾!

——請黨信任我!

——請把紅旗交給我!

——請讓我當第一旗手,一定把勝利的紅旗插上高地!

在班裡寫血書,用針刺,刺不出血,用刀刺口子。只要有一人寫了,全連就都寫。那幾天,以右手食指裹塊紗布為榮。還沒戰鬥,血已經流了不少。

團首長宣布名單。全連肅立。靜。

第一突擊隊長:連長,王少雲。

到!

第二突擊隊長:指導員,王汝燕。

到!

突擊隊員——

到!到!!到!!!

又一輪血書。沒點到名的,急眼了。難道老子怕流血嗎?流給你們看看!血字飲滿,不是擠出來的,是流出來的。

又一輪血書。點到名的,難道你虛了嗎?不!你的血多,老子比你還多,寫,看誰寫的字大,看誰寫的字多。

玩命地訓練,再比比誰流汗多。錄相看過了,突擊隊戴紅花,喝壯行酒,茅台,打著紅旗向上沖,炮聲,火光,熱血,生命,勝利。想少流血,哥們兒,得捨得流汗。練,練,玩命地訓練。

兆頭不好:另一個連也開始吃雞。難道雞飛了?

又是壞消息:演出隊到另一個團慰問演出,按說,慰問演出是首長意向的溫度計。當即躺倒好幾個,他媽的,血書白寫了壓床板啦。

又來好跡象:醫療所來檢查身體,身體是突擊的本錢。

終於等到正式消息:任務取消。

驚住了。媽的,媽的。

繼而,一片歡騰,摟著跳,給家裡寫信,錢還得省著點花。

幹部收回血書,說:「留個紀念吧,我們確實是真心實意的。」都笑,有些不好意思。

前線不乏文身者。以皮肉之苦,表赤子之心,純情可鑒,忠勇可嘉。

聽說新征的兵要上前線,媽媽堅決不同意葛濤當兵,體檢完的那天中午,媽媽對小兒子下最後通牒:「合格了我不放。」葛濤把飯碗往地板上狠狠一摔:「反正家裡的這碗飯我不想吃了,今天我摔碗,明天還要砸鍋,非去打仗不可。」有車輛駕駛證的汽車修理工執照的葛濤,撇開豐厚的工資,告別流淚的母親,走進槍林彈雨。葛濤又遇到難題。他所在連隊的防禦方向,是戰區最艱苦的地段之一,離敵人僅五米的哨位,素有「老山第一哨」之稱。葛渚看中了這個哨位,軟磨硬泡堅決要去,連里卻安排他在稍靠後的陣地。葛濤急環了,脫去上衣,把三根大號的縫衣針捆在一起,在左臂刺下「精忠報國」,右臂刺下「盡孝盡忠」,每一針都刺得很深,八個大字兩千多個針眼往外滲血,他架著兩條血淋淋的胳膊闖進連部,指導員說:「你這個葛濤,這實在拿你沒辦法。」葛濤如願以償。上陣地才幾天,連續打了幾仗,敵人多次偷襲都失敗。這天夜裡,敵人悄悄摸進,突然投來一顆手雷,葛濤雙腿負傷,鮮血涌了出來。他忍住劇痛一聲未吭,等越軍鬼鬼祟祟爬過來,連投四顆手榴彈,炸得越軍嗷嗷亂叫著逃竄。他這才紮上止血帶,用手摳出一塊小彈片,還有塊大彈片弄不出來,他把開罐頭的啟子刀插進傷口,用力將彈片攪鬆動,發力一撬,血染的彈片叮噹落地。這一撬,全戰區都知道「老山第一哨」有個雙臂刺字、自剜彈片的「八十年代的關雲長」。

他沒刺字,在左肩刺了幅中國地圖,將民族在使命刻在肩上。過了一段,覺得挺招眼,又後悔了。戰友出主意,可以燙掉。他熬了一鍋滾開的粥,舀了一碗,滿滿地扣上去。他一聲慘叫,碗落地,肩部嚴重燙傷,地圖刺紋和皮膚一同落去,他住進了醫院。

許多民族在早期發展階段中存在過文身風習,一般刺上圖騰標誌。《莊子·道遙游》:「寧人資章甫而適諸越,越人斷髮文身,無所用之。」證明我國古代南方少數民族也有文身的風俗。戰士文身刺字,深受岳母刺字影響,也是歷史上民族英雄留下的文化遺產。刺也罷,不刺也罷,戰士都是可愛的。一烈士送到火葬場,清洗遺體時也發現龍的紋飾,他帶著他的圖騰走進了歷史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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