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9.馬蹄形磁鐵從17歲的骨灰中吸出了89塊彈片

13號哨位,編織袋堆成的工事,被越軍的槍炮打得千瘡百孔,哨位前有一棵樹,敵人的子彈把樹榦打得象馬蜂窩一樣,樹皮都削光了。前沿布滿了彈片、彈殼、工事內滿地都是手榴彈拉火環、彈殼。

這個哨位的戰士石三寶已經三次負傷了,當他撂倒第六個敵人時,敵人已撲到眼前,他迅速換了支衝鋒槍,衝鋒槍的槍管打紅了,拋下,換一支又打。

前天敵人的彈片濺到他的臉部,他用手摳出來,沒有停止射擊;昨天,又一塊手榴彈碎片飛進了右腿,他自己簡單地止了血,又端起了槍;今天,他一個人打了1500發子彈扔了兩箱多手榴彈,在最危險的時候,他和幾個偵察兵組成「敢死隊」。他冷冷地喊:「來吧,狗日的,三爺已經恭候多時了!」

他已分不清是眼前的冒金星還是槍口在冒火。他的嗓子干啞了,只有槍口在說話,年邁的父母啊!孩子參加了敢死隊,要和敵人拚命了,孩子對得起你們,臨別不是說過嗎,「爸,媽,我一定立功。」

那次回鄉,原本是結婚的,訂婚三年。前不久她還給自己來信,甜言蜜語,說個沒完,可到了家才知道,她已經和別人結婚一個月了。

現在好了,一切心中的鬱悶、煩惱,都隨著那機槍灼熱的掃射化為烏有。那機槍連著他的心,整個身子都像是被槍聲帶到一個美妙的境地,手一挨管便嗤嗤作響,他好象不覺疼。

一個聲音響在他耳邊:「石三保,石三保,你來壓子彈,我來射擊!」

這聲音把他從那美妙的境地拉了回來,象是有人驚醒了他的好夢,這陝西冷娃要發火了。他扭過頭,看到的是一張還帶有孩子氣的臉,臉上滿是哨煙與汗水和成的黑道子,但帶是透出那種英武的俊氣。

石三保敢和任何人發火,但對他卻發不起火來。他才十七歲,叫王愛軍,是個新兵,剛入伍幾天,就赴南疆參戰了。

真不知他怎麼長的,湖北那水土會養育出這麼棒的小夥子來,集天地靈性與紅塵秉賦於一身,誰都說他好,難怪連部一定要留他當通信員,瞧他那一米七八的魁梧的身材,是當通信員的料嗎?這是標準的偵察兵。

石三保說:「班長給我們交待過,你是獨子,讓我們關照你!」

王愛國最怕別人說他是獨子,在後來發現他留下的日記中有這一句發自內心的話:「我不需要連首長、排長、班長和戰友們的照顧,我是一名戰士……」

五天前,4月26日,王愛軍上陣地的第一個晚上,就遇上了激戰,他衝進15號哨所,把朱立國背下來,給他包紮,又拿起槍衝出洞口,更殘酷的戰鬥還在後頭,戰友們無論如何要把這個年齡最小的獨生子保護下來。

第二天,需要有人護送副班長下陣地,排長把這個任務交給小王。誰知一下陣地他就被連長扣住了,他全明白了:你們串通好了,借這機會,把我「騙」下陣地。

「騙」下來了,當然就不會再讓他上去了。

他真委屈啊。

4月30日,需要有個偵察兵護送政治處主任劉國志去陣地,王愛軍當時眼睛就亮了。他急呼呼地找到連長,卻不慌不忙地拿出理由:那條通往陣地路,有特工伏擊,路邊草很深,很難辨出路來,彎彎曲曲,坑坑窪窪,邁錯一步就會觸雷,不特別熟悉那路,就沒法通過,你們可要對首長負責,出事了,你們擔得起嗎?而咱,是在這陣地上下來的偵察兵。

他說得有點玄,可都是真的。

他護送劉主任上陣地了,一到陣地他就不下去了。

你們能「騙」我下去,我也能「騙」你們再上來。

他找到排長張存龍,請求留下參加戰鬥,張排長當然不答應。圍在一邊的老兵還笑呢。

他可受不了,坐在地上哭起來:「領導不理解我,難道你們也不理解我?」他這麼一哭,把那點大人的氣質哭沒了,更象一個孩子。

是孩子,就更不能讓他留下。

劉主任下陣地時,他正躲在一個貓耳洞里擦槍,他沒淚了,神態很嚴肅:我是四班戰士,我今天就在這兒,你們讓我下去,抬吧,咱這麼大塊頭是好抬的嗎?

幾個戰友圍上來,替他說情。

後來這幾個戰友想起自己替王愛軍說過情,就心如刀絞,成為他們一生的內疚。戰友撲在王愛軍的遺體上哭天喊地,「怨我啊,都怨我,我不該要你留下來,不該替你說情……」

「班長,這邊敵人上來了!」王愛軍邊報告,邊用槍和手榴彈阻擊敵人。

石三寶在用衝鋒槍朝敵人掃射。

「轟」的一聲,敵人投進來的一顆手榴彈落在職王愛軍身邊爆炸了。

正在用電話向排長報告情況的張茂忠,聽到這個很近的爆炸聲,聽到了王愛國的聲音:「班長,我的腿,我的腿斷了……」

張茂忠轉身撲過去。

也就在這個時候,又有一束三顆手榴彈被投到了他們中間,爆炸了。

王愛軍那寬闊的身軀擋住了那無數的飛濺的彈片。

兩個血肉身軀倒下了。

張茂忠從血泊中爬起來,發現自己的腸子流了出來,他用手猛地把腸子往肚裡一塞,左手捂著肚子,右手操起衝鋒槍,向敵人投彈的方向猛掃。

敵人被打退了,張茂忠撲通一聲栽倒,再也爬不起來了。他看到了王愛軍,掏出自救用的三角巾,想為王愛軍包紮,可王愛軍身上到處是傷。張茂忠的手怎麼不聽使喚。

王愛軍聽見了班長的呼喚,睜開眼,動了動嘴唇,發出微弱的聲音:「我好渴。」

張茂忠摘下軍用水壺,壺上布滿了彈孔,水早漏完了。

王愛軍躺在偵察班長王增臣的懷裡,「小王,小王——」五增臣千呼萬喚,王愛軍那幼嫩的臉上再沒有一點反應。

張茂忠昏昏沉沉聽到的排長的呼喚,他哭著喊:「小王,我對不起你啊!我們不該讓你留在13號哨位上。我們經不住你的請求。我們以為這個哨位有兩個班長,一個是你的偵察班長,一個是你的大鬍子班長,怎麼也能把你照顧好,沒想到,你死的這麼慘。」

王愛軍前身被炸開,到處是傷口,傷口裡鑽進的彈片數也數不清。剛剛長了十七年的身子,怎麼能經受得住這麼多彈片。每塊彈片都會奪走人的生命,而這些彈片竟在那一瞬間同時鑽進了這個可愛的娃娃兵的身軀。

清洗遺體時,人們不忍心讓他帶著這麼多彈片走,可人們只能取下去表面的一些彈片。他的遺體火化後,火化隊文書用磁鐵從他的骨灰中吸出了八十九塊彈片。

遺物中有他的90元錢,那是他父母給他的錢和領到的作為一個新兵的津貼費,現在又作為遺物還到他父母的手中。他的母親對天哀號:「孩子,你怎麼這麼傻,不讓你花錢,不是不讓你一個錢不花啊,臨走,人家父母給孩子那麼多錢,我們給的最少,我們對不起你啊!」

他的父母不忍心花這90元錢,這是孩子的血汗錢,全都捐到了幼兒園。

除此之外送到父母手中的,便是那骨灰盒,骨灰中已沒有彈片。曾鑽入血肉內又被燒得焦黑的鋼的彈片留在了火化隊王愛軍的檔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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