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9.鼠趣·蛇的特供·和為貴

一個貓耳洞就是一個生態系統。一個貓耳洞就是一個世界。

人類離開鼠類和蛇類能夠獨立生存,後者的生存也完全不依賴於人類,或許,離開人類它們還將生存的更好。故此,當作戰的人沒必要根除鼠蛇反而必須共居一洞時,他們就必須去尋求生命之間的平衡與和諧。故此,在邊境局部戰爭的特定環境中,在作為戰鬥與生活特殊設施的貓耳洞內,人類與低等動物構成了某種共生格局。這是人類的明智。共生不以鼠蛇對人的主動適應為前提。相反,人類單方面作出某種妥協和讓步。人降低了自身的生存要求,去被迫適應低等動物。人的這種適應對鼠蛇來說又表現了主動性。

絕非獵奇。雖然很奇。

旨在獵真,獵善,獵美。雖然是失重的真,畸變的善,殘酷的美。

二班長楊發亮端著飯盒說:「我喂喂你們,你們別咬我東西,好嗎?咬東西我就不喂你們了。你們肚子咕吐叫,給我們站崗做個伴。」一揚勺,白飯糰落地,幾十匹黑鼠奔上來,蹲著看楊發亮,楊發亮說:「都說你們記恨人,我看你們不大對頭,我餵了你們,你們別記仇,好么?」又一勺。

副連長徐春山被壓縮乾糧的粉末嗆了下,咳嗽時手一低,被一匹大鼠叼住乾糧。徐春山說:「他媽的,胃口給吊高了,來,咱哥倆拔河吧。」捏住向前拉。大鼠重達一公斤多,徐春山同鼠拔河,很象用釣竿拉一條大魚。大鼠四腿前伸,屁股後坐,因為嘴用力,耳朵支得格外高。「好的,勁還不小。」徐春山捏緊乾糧向後拉,終究是人力氣大,鼠蹉著地被拖過來,但鼠齒深深釘進壓縮乾糧的塊體內,老鼠死不鬆口,和乾糧緊緊結合在一起。拉了幾個回合,旁邊的兵說:「算了吧,別過不去。」徐春山說:「沒那麼便宜。」又一次發力拖過來。體力消耗過大的鼠哧哧大喘,徐春山的手指感受到鼠的鼻息。鼠毛乍起,油亮亮的如一匹黑緞。徐春山惡作劇,引鼠激怒暴躁起來後猛一鬆手,鼠和乾糧倒著射出去,兵們哈哈在笑。鼠在倒退中旋即穩即穩住陣腳,在慣力還在持續之際,順勢一轉身跑掉,看熱鬧的鼠群嘩地尾隨而去。1988年4月8日下午,徐春山向我們誇鼠:「老鼠不偷東西,是借,借了東西還。鑰匙鏈兒呀,打火機呀,叉子勺什麼的,它叼跑了。你找不到了,就知道老鼠乾的。隔幾天,頂多一個星期,它玩夠了,看看沒什麼油水,你也沒得罪它,它就給我送回來,大部分都送。」

電話線被老鼠咬了。哨位的戰士們騰出一隻彈藥箱,在裡面放進剩飯,鼠們進去就餐,以後再沒發生過咬電線的事。鼠們漸漸習慣了木箱,餓了就直奔木箱,戰士也總從自己嘴裡勻出一部分給鼠(人不給鼠勻,鼠自己就要勻,如爬到洞頂,順繩子滑到懸吊起的糧袋上,嗑個洞,大米嘩嘩而下,人賠了東西還不落好),有時還用瓜子獎勵老鼠。老鼠也會吃瓜子,吃掉仁剩下殼。這樣,人和鼠就大致劃定了勢力範圍。減少了鼠的破壞性。人對鼠好,鼠得寸進尺。不幾天,戰士掀開被窩,發現一對公鼠母鼠守護著一堆剛出生的小鼠。戰士們欣喜地叫道:「母老鼠坐月子呢。」我們詫異,問:「你們怎麼分得出公母?」戰士笑得開心,說:「跟種豬差不多哩,公的後邊拖著一嘟嚕,好看哩。」公鼠母鼠也不跑,滿不在乎地做護理工作。戰士說:「你們一邊稍息去吧。」輕輕給移了窩。

然而,死老鼠的事情還是經常發生。15號哨長向陣地長何偉報告:發現有異常氣味,可能是越軍放毒氣。何偉緊急通知全陣地戴上防毒面具,估計越軍有偷襲行動,要求全體人員作好戰鬥準備。過了二十多分鐘,不見越軍上來,何偉想,也許越軍等毒氣散一散?過了一會兒,他揭開防毒面具嗅嗅,沒有異常氣味,又命令:「15號,再聞聞。」15號報告:味沒消散。第二天在哨位前,發現一匹死鼠,紅頭蒼蠅嗡嗡起降,一股股鼠屍氣味忽濃忽淡。B2團三連指導員傅洪銘的洞里連續發現死鼠,臭的受不了,發動文書衛生員一起查原因,仍是死因不明,死鼠繼續出現。討厭的是死鼠無法清除,藏在很深的石隙里慢慢腐爛,敵情又複雜,天天有特工襲擾,人員不能離洞,只好強忍著,等待蛆蟲蟑螂散盡,死鼠化作一堆亂毛碎骨。而死鼠竟不絕跡,這隻正臭到高潮,另一隻又接上了,熏的人吃不下飯睡不好覺。查來查去,指導員的洞里與其他洞的唯一區別,是多了一架大錄音機。毛病是不是出在這?每天早晨,傅指導員要通過電話向全連播放半個小時的音樂。這是戰士們最喜歡的陣地廣播節目,放得聲音很大。以後他擰小聲音試了幾天,沒再發現新的死鼠。我們查到了有關次聲波的生物效應的資料。一些國家的研究資料證明,高強度和作用時間較長的次聲波,能夠損傷生物的機體,甚至危及其生命。例如以10赫茲135分貝的次聲對小白鼠實施1-3小時作用後,發現小白鼠的某些器官呈現出半壞死性變化。如果次聲波的強度上到185-195分貝時,被試驗的動物在極短的時間內即可發生死亡。經解剖發現,致死的原因是由於次聲波引起了內臟器官的共振,造成了內臟器官出血破裂,進而導致死亡。

貓耳洞的蟒,通常有兩、三米長,四、五米長的較罕見。蟒的長度全靠估計,沒人量過。戰士喂鼠有消遣的性質,想喂就喂,不想喂就不喂。對蟒就不同,不敢不喂,喂少了也不行,喂慢了更不行。蟒一般蜷居在貓耳洞內的大石縫裡,並不天天出來,但一出來,兵不敢稍許怠慢。每次出來,先聽到如同水牛喘息的粗聲呼哧,繼之是蟒身與洞壁磨擦的噝噝沙沙聲,不論洞內多狹小,戰士們必定要躲開蟒出入的裂隙,有的還抓起衝鋒槍。蟒頭很小,單看頭,與黑魚和梭魚相近。再往外出,就嚇人了,脖頸後急劇粗起來,杯口粗細的頭,帶出的身子能有暖壺粗,頭左右搖擺,蟒身彎彎曲曲向外滑,身上黑底紅斑或有蜂窩狀圖案。爬出來,盤定,瞪眼望著人,油亮濕潤的鼻孔拉風箱不止。一隻老鼠能有一百個故事,一百條蟒蛇卻只有一個故事。彷彿集團軍政治部事先統一了對外宣傳的口徑,關於喂蟒的過程幾乎成了模式,幹部戰士不下五十次地向我們訴說同一經歷:蟒三至七天出來一次,有時全身出來,有時露個頭。戰士們忙不迭地開午餐肉罐頭,切成塊,喂上幾斤,蟒就回去了,不喂,就不走。戰士們說:「友軍就是這麼喂的,給慣壞了,不好好吃老鼠,光吃罐頭。」愛吃什麼罐頭?午餐肉,紅燒肉,桔子罐頭。人不愛吃的,蟒也不愛吃。有的吃完不走,還少一道程序,也是友軍慣壞的,蟒吃飽後,要給蟒磕個頭。磕完,准走。給蟒磕頭很委曲的,洞里兵們有分工,大鍋飯,輪著磕。洞外的危險任務多是黨員承擔,磕頭這類細小工作,團員青年主動多幹些。捨不得喂蟒,那好辦,讓它一出來一天,它會自己找老鼠吃,吃完往你鋪上一盤,這時磕頭就不管事了。唯有說到大蟒的尾巴,戰士們才產生美感,說:「尾巴很細,象一股細麻花,尺把長一截,前後一般細,很好看。」是好看,每次蟒進食後撒退時,總是用尾巴畫句號。蟒頭出來時,很少有覺得美,有的用被子包起自己,看都不敢看。中國軍隊不怕敵人只怕蛇這一點,幸虧越軍不知道,否則,是可以發明爬蟲戰術的。

B陣地6號哨位,有一條大蟒,據說是所有貓耳洞里最大的,出來一次最多能吃八聽肉罐頭。師長馬立達在作戰會議上批准每月給這個哨位增發兩箱罐頭。馬立達說:「戰士有一種自我安慰心理。戰士們主要矛盾是生死問題,作為領導不應過多責備他們。戰士手上綁個紅繩,扎個紅腰帶,不應責備他們。6號哨位的長蟲那麼大,碗口粗,戰士不可能不害怕,誰也不主動打它,有的長蟲有領頭的性質,一打,來好多,它一出來戰士們用被子蒙頭,要給罐頭吃,吃完就走。所以,專門給這個哨位多兩箱罐頭,不然,戰士也會把自己那份給長蟲吃。有大蟒,洞子里特別涼,蚊蟲就少,老鼠和毒蛇也少。我們應該尊重戰士,也希望長蟲不要出來。」

我們問:「你床下的兩條蟒呢?」

師長說:「沒打。警衛員要打,沒讓打,就這個床底下,兩條盤一堆,後來跑了。現在用水泥封上,過不來了。」

以食物向鼠換安寧,向蟒換空間,同時也換來了樂趣。有個洞的戰士膽子大,蟒吃飽後,他們也不趕蟒進蟒洞,總讓蟒露個頭,幹部來巡察時見到不願進洞。他們便訓練蟒按口令退進去,每有人來,拍幾下洞壁,蟒就迅速縮回去,非常馴順,等到再拍牆,才敢出來。有的蟒學會看洞,戰士們出去執行任務,蟒爬出來盤踞在洞口;戰士們回來,蟒又回它自己的小天地去。不過,這種看洞只能嚇唬不明內情的人。不管是不是這個洞的人,只要向里闖,蟒就乖乖避開,並不認真履行職責。喂蛇的時候,戰士試著摸了一下蟒身,蟒沒有什麼表示,戰士逐漸壯起膽來,以後發展到敢抓蟒頭照相。但戰士夜裡醒來,一旦發現身邊涼冰冰的東西是蟒時,還是驚恐不已,採取種種措施把蟒請走。南方的戰士有不怕毒蛇的,抓到後鉗去毒牙,養了五、六條逗著玩,還送給機關下連檢查工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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