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集

江曼送童川當兵的時候晚了一步;童川現在見到江曼,整整又過了八年。

兩個人在陣地下面站著。人可以瞬間回憶起往事,卻無法在往事里重新生活一次。時過境遷,物是人非,變了,全變了。

童川:「早聽說你在醫院了。」

江曼:「是嗎?」

「我沒病沒災兒,也就沒去醫院。」

「沒來倒好。」

「聽說——你幹得挺不錯。」

「不過是前接後送傷員,沒什麼。」

「身體還好吧。」

「湊合。」她又去望那瀑布,「水涼吧?」

「涼點兒醒腦。」

「護士們都說這是忘憂河。」

「希臘神話里的列達河?喝了能忘憂?我不信會有忘憂的河……你們挺愛瞎說。」

「瞎說的話——有時也記憶很深。」

「是。」

「是嗎?」

「啊……不過記憶總要選擇它感興趣的。」

江曼好像被往事的記憶觸動了一下,又平靜了。

「聽說你——胃不大好,胃潰瘍?」

「不礙事。」

「又抽煙了?」

「打完仗再忌吧。」

「我還以為你受傷了呢。」

「腿上擦破點皮,留個紀念。」

奇怪,江曼好像什麼都知道。可這並沒有什麼特殊意味。她有嘴,可以打聽,有心無心地打聽一下何妨?陣地下邊的野戰救護所就這樣,醫生、護士都要向下來的傷員打聽自己熟識的人,問問死生,問問是傷?還是四肢健全?也許她還知道童川他們的穿插路線,到位時間,衝上「1075」主峰的時刻;知道他們營打得艱苦,勇猛,聰明——可惜到了陣地之後,立刻轉入防禦,繳獲不多,很多戰利品被別的營繳了。

江曼:「有空兒,什麼時候再下來,把你們攻佔1075高地的經過給護士們講講。」

「我可以寫信給你們。白天在戰壕里窩著,睡不著,寫信倒可以排除寂寞。」

他很率直。

話說得多淡哪!寫信——也不過是為了解悶兒,有一搭無一搭。

「好。」她說。

「好。」他說。

「好吧。」她說。

「好,就這樣。」他說。

就這樣?——淡而無味。

兩人交臂而過。他去執行接人的任務,她去洗繃帶。這不過是偶然的一遇。雙方都像從來沒有過什麼事兒,沒有任何情感的流露,也沒有什麼「火力偵察」。見了就見了,別了就別了,誰都保持著陣地上的嚴峻和軍人的矜持。不同的是,江曼的眼裡流露出淡淡的哀惋,童川毫無表情地表現出率直,無所謂,他們都抑制自己不回頭。江曼在水邊佝僂著,默默地搓、洗……等到她回一下頭的時候,只見蜿蜒的公路上,遠處落下了幾發敵人的炮彈,塵土衝天而起,已經看不見那一號軍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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