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白娘子永鎮雷峰塔

西湖水干,江潮不起,宙峰塔倒,白蛇出世。

過了三兩日,許宣尋思道:「姐姐如何不說起?」忽一日,見姐姐問道:「曾向姐夫商量也不曾?」姐姐道:「不曾。」許宣道:「如何不曾商量?」姐姐道:「這個事不比別樣的事,倉卒不得。又見姐夫這幾日面色心焦,我怕他煩惱,不敢問他。」許宣道:「姐姐你如何不上緊?這個有甚難處,你只怕我教姐夫出錢,故此不理。」許宣便起身到卧房中開箱取出白娘子的銀來,把與姐姐道:「不必推故。只要姐夫做主。」姐姐道:「吾弟多時在叔叔家中做主管,積攢得這些私房,可知道要娶老婆。你且去,我安在此。」

奉功世人體愛色,愛色之人被色迷。

心正自然邪不擾,身端怎有惡來欺?

但看許宣因愛色,帶累官司惹是非。

不是老僧來救護,白蛇吞了不留些。

且說那戴先生吃了一驚,往後便倒,雄黃罐兒也打破了。那條大蛇張開血紅大口,露山雪白齒,來咬先生。先生慌忙爬起來,只恨爹娘少生兩腳,一口氣跑過橋來,正撞著李募事與許宣。許宣道:「如何?」那先生道:「好教二位得知,……」把前項事從頭說了一遍,取出那一兩銀子付還李募事道:「若不生這雙腳,連性命都沒了。二位自去照顧別人。」急急的去了。許宣道:「姐夫,如今怎麼處?」李募事道:「眼見實是妖怪了。如今赤山埠前張成家欠我一千貫錢,你去那裡靜處,討一間房兒住下。那怪物不見了你,自然去了。」許宣無計可奈,只得應承。同姐夫到家時,靜悄悄的沒些動靜。李募事寫了書貼,和票子做一封,教許宣往赤山埠去。只見白娘子叫許宣到房中道:「你好大膽,又叫甚麼捉蛇的來!你若和我好意,佛眼相看;若不好時,帶累一城百姓受苦,都死於非命!」許宣聽得,心寒膽戰,不敢則聲。將了票子,悶悶不已。來到赤山埠前,尋著了張成。隨即袖中取票時,不見了,只叫得苦。慌忙轉步,一路尋回來時,哪裡見!

許宣道:「眾人休要錯了,我是無罪之人。」眾公人道:「是不是,且去府前周將仕家分解!他店中失去五千貫金珠細軟、白玉絛環、細巧百摺扇、珊瑚墜子,你還說無罪?真贓正賊,有何分說!實是大膽漢子,把我們公人作等閑看成。見今頭上、身上、腳上,都是他家物件,公然出外,全無忌憚!」許宣方才呆了,半晌不則聲。許宣道:「原來如此。不妨,不妨,自有人偷得。」眾人道:「你自去蘇州府廳上分說。」

許宣正沒了結處,報道:「有一個和尚,說道:『要收妖怪。』」許宣聽得,連忙教李募事請禪師進來。來到裡面,許宣道:「救弟子則個!」不知禪師口裡念的甚麼。念畢,輕輕地揭起缽盂,只見白娘子縮作七八寸長,如傀儡人像,雙眸緊閉,作一堆兒,伏在地下。禪師喝道:「是何業畜妖怪,怎敢纏人?可說備細!」白娘子答道:「禪師,我是一條大蟒蛇。因為風雨大作,來到西湖上安身,同青青一處。不想遇著許宣,春心蕩漾,按捺不住,一時冒犯天條,卻不曾殺生害命。望禪師慈悲則個!」禪師又問:「青青是何怪?」白娘子道:「青青是西湖內第三橋下潭內千年成氣的青魚。一時遇著,拖他為伴。他不曾得一日歡娛,並望禪師憐憫!」梯師道:「念你千年修鍊,免你一死,可現本相!」白娘子不肯。禪師勃然大怒,口中念念有詞,大喝道:「揭諦何在?快與我擒青魚怪來,和白蛇現形,聽吾發落!」須臾庭前起一陣狂風,風過處,只聞得豁剌一聲響,半空中隊下一個青魚,有一丈多長,向地拔剌的連跳幾跳,縮作尺余長一個小青魚。看那白娘子時,也復了原形,變了三尺長一條白蛇,兀自昂頭看著許宣。禪師將二物置於缽盂之內,扯下褊衫一幅,封了缽盂口。拿到雷峰寺前,將缽盂放在地下,令人搬磚運石,砌成一塔。後來許宣化緣,砌成了七層寶塔,千年萬載,白蛇和盲魚不能出世。

不覺烏飛兔走,才過端午,又是六月初間。那員外道:「媽媽,十三日是我壽誕,可做一個筵席、請親眷朋友閑耍一日,也是一生的快樂。」當日親譽鄰友主管人等,都下了請帖。次日,家家戶戶都送燭面手帕物件來。十三日都來赴筵,吃了一日。次日是女眷們來賀壽,也有二十來個。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數只皂雕追紫燕,一群餓虎啖羊羔。

有話即長,無話即短,不覺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又在王主人家住了半年之上。忽遇九月下旬,那王主人正在門首閑立,看街上人來人往。只見遠遠一乘轎子,傍邊一個丫鬟跟著,道:「借問一聲,此間不是王主人家么?」王主人連忙起身道:「此間便是。你尋誰人?」丫鬟道:「我尋臨安府來的許小乙官人。」主人道:「你等一等,我便叫他出來。」這乘轎子便歇在門前。王主人便入去,叫道:「小乙哥,有人尋你……」許宣聽得,急走出來,同主人到門前看時,正是青青跟著,轎於里坐著白娘子。許宣見了,連聲叫道:「死冤家!自被你盜了官庫銀子,帶累我吃了多少苦,有屈無伸。如今到此地位,又趕來做甚麼?可羞死人!」那白娘子道:「小乙官人不要怪我,今番特來與你分辯這件事。我且到主人家裡面與你說。」

正躊躇間,只見白娘子家丫鬟青青從東邊走來。許宣道:「姐姐,你家何處住?討傘則個。」青青道:「官人隨我來。」許宣跟定青青,走不多路,道:「只這裡便是。」許宣看時,見一所樓房,門前兩扇大門,中間四扇看街槅子眼,當中掛頂細密朱紅帘子,四下排著十二把黑漆交椅,掛四幅名人山水古畫。對門乃是秀王府牆。那丫頭轉入帘子內道:「官人請入裡面坐。」許宣隨步入到裡面,那青青低低悄悄叫道:「娘子,許小乙官人在此。」白娘子裡面應道:「請官人進裡面拜茶。」許宣心下遲疑。青青三回五次,催許宣進去。許宣轉到裡面,只見四扇暗槅子窗,揭起青布幕,一個坐起,桌上放一盆虎鬚菖蒲,兩邊也掛四幅美人,中間掛一幅神像,桌上放一個古銅香爐花瓶。那小娘子向前深深地道一個萬福,道:「夜來多蒙小乙官人應付周全,識荊之初,甚是感激不淺。」許宣道:「些微何足掛齒!」白娘子道:「少坐拜茶。」茶罷,又道:「片時薄酒三杯,表意而已。」許宣方欲椎辭,青青已自把菜蔬果品流水排將出來。許宣道:「感謝娘子置酒,不當厚擾。」飲至數杯,許宣起身道:「今日天色將晚,路遠,小子告回。」娘子道:「官人的傘,舍親昨夜轉借去了,再飲幾杯,著人取來。」許宣道:「日晚,小子要回。」娘子道:「再飲一杯。」許宣道:「飲撰好了,多感,多感!」白娘子道:「既是官人要回,這傘相煩明日來取則個。」許宣只得相辭了回家。

白娘子回到家中思想,恐怕明日李員外在鋪中對許宣說出本相來,便生一條計,一頭脫衣服,一頭嘆氣。許宣道:「今同出去吃酒,因何回來嘆氣?」白娘子道:「丈夫,說不得!李員外原來假做生日,其心不善。因見我起身登東,他躲在裡面,欲要奸騙我,扯裙扯褲,來調戲我。欲待叫起來,眾人都在那裡,怕妝幌子。被我一推倒地,他怕羞沒意思,假說暈倒了。這惶恐哪裡出氣?」許宣道:「既不曾奸騙你,他是我主人家,出於無奈,只得忍了。這遭休去便了。」白娘子道:「你不與我做主,還要做人?」許宣道:「先前多承姐夫寫書,教我投奔他家。虧他不阻,收留在家做主管,如今教我怎的好?」白娘子道:「男子漢!我被他這般欺負,你還去他家做主管?」許宣道:「你教我何處去安身?做何生理?」白娘子道:「做人家主管,也是下賤之事,不如自開一個生藥鋪。」許宣道:「虧你說,只是那討本錢?」白娘子道:「你放心,這個容易。我明日把些銀子,你先去賃了間房子卻又說話。」

次日,李募事叫許宣出去,到僻靜處問道:「你妻子從何娶來?實實的對我說,不要瞞我。自昨夜親眼看見她是一條大白蛇,我怕你姐姐害怕,不說出來。」許宣把從頭事,一一對姐夫說了一遍。李募事道:「既是這等,白馬廟前一個呼蛇戴先生,如法捉得蛇,我同你去接他。」二人取路來到白馬廟前,只見戴先生正立在門口。二人道:「先生拜揖。」先生道:「有何見諭?」許宣道:「家中有一條大蟒蛇,想煩一捉則個!」先生道:「宅上何處?」許宣道:「過軍將橋黑珠兒巷內李募事家便是。」取出一兩銀子道:「先生收了銀子,待捉得蛇另又相謝。」先生收了道:「二位先回,小子便來。」李募事與許宣自回。

本是妖精變婦人,西湖岸上賣嬌聲。

汝因不識遭他計,有難湖南見老僧。

許宣離了店內,有幾個相識,同走到寺里看卧佛。繞廊下各處殿上觀看了一遭,方出寺來,見一個先生,穿著道袍,頭戴逍遙巾,腰系黃絲絛,腳著熟麻鞋,坐在寺前賣葯,散施符水。許宣立定了看。那先生道:「貧道是終南山道士,到處雲遊,敞施符水,救人病患災厄,有事的向前來。」那先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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