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忍守在洞口外面。
青青低頭走出來,擔心之情溢於言表。
當下能忍勸慰她道:「會沒事的,你別擔心……」
「怎麼會,我姐姐快死了。」青青語帶哭腔。
「那我問你,妖死了以後,會怎麼樣呢?」
「我怎麼知道,我又沒死過。」
「……會不會投胎變回人呢……」
「那你去死啊,你這麼喜歡做人!」
能忍一副認真考慮的表情。
青青反而焦急了。「你不會真的想要去死吧?我姐姐快死了,你又要去死,都死了,誰來陪我?要不要我也跟你們一起去死?」
能忍乾脆不吭聲了。
「沒話講了?你真的要去?」
「唉,不是。」能忍見青青替他們擔心得要命,反而不忍起來。自己死了便罷,自己是不知道,沒準還是逍遙的,帶累活著的人,替己收屍,萬分痛苦,像……自己的師父,首當其衝的吧。既然如此,好死不如賴活。哎,想起師父……能忍嘆口氣,乾脆道:「我是在想,要不要回去金山寺一趟,去見我師父……」
「你不是講死,就是去找死,你有病啊?」青青一肚子沒好氣,這人到底怎麼回事啊,死吧死吧,你們都去死吧,你們都死了,我也要好好活著,哼!
青青又道:「你師父看到你現在這副模樣,肯定把你收了!」
「不會的,上次我抱你走,他本來可以出手,但他都沒有……」能忍搖手,獸手短小,卻努力而認真地搖擺著,像其為人。倒叫青青看了,「撲哧」笑。
「你幹嗎一定要在這個時候去見他……如果姐姐死了,你又被收了,那我……怎麼辦?」
能忍望著青青,神色不免黯然。
青青忽然拉住他的手臂,撒嬌道:「你不要去嘛,我怕他真的會收了你啊……」
能忍登時覺得心頭激烈跳動,一顆心左右不了它了。然後,反像是作了個什麼決定,至此似可以如釋重負,遂堅定地向青青保證:「你放心,師父不會收我的。我答應你,我一定回來陪你!」
青青聽罷,開心地把頭靠到能忍肩上。
後者異樣的心,更是從此難收拾了。
法海正在大雄寶殿閉目打坐。
遠遠地看,佛是他,他即是佛。
一隻體積龐大的蝙蝠妖飛入大殿,靜靜地在法海背後不遠處跪下叩頭。
竟沒發出一絲聲音。
僅殿中燭光稍許為飛行時的勁風帶過,暗了暗,霎時恢複。
靜坐的佛感覺到異樣,睜眼。
不是妖怪,或者說就是妖怪。
是能忍。
法海沉聲道:「能忍,你來了。」
「師父……」一聲「師父」甫一出口,能忍已是淚如雨下,經年種種與師相伴的歲月爬上心頭,泣道:「我已經,我已經變成一隻妖了。」
能忍俯拜於地,嗚咽著:「師父,以後我不能再待在你身邊了……能忍多謝師父您多年的教誨和養育之恩。」
哎。「過來,能忍,你過來。」
能忍含淚跪著來到法海身後。
「記住。守正辟邪,辟不了邪,也要努力守正,守不了正,做妖也要做個好妖。」
「師父呀,上天為什麼這麼對我?」或者說,上天為什麼要選擇我,成為一個妖?如果這是考驗,難道佛門弟子,需要經歷如此奇異的考驗?能忍想不明白,等待師父的指點。
「做人,不要問太多問題,問題不一定有答案,有答案不一定明白,明白了也未必能接受……」
「師父……我是做妖,不是做人啊。」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外表只是個臭皮囊,是人是妖,端看內心。」
過一會兒,能忍聽到眾和尚趕往大殿的腳步聲。若自己留下,少不得又是一番驚異和解釋,不如不見。
能忍合十道:「師父,我先走了,你要保重……」
法海從懷裡拿出一個蘋果給能忍。
能忍了悟師父之意,當下接過蘋果,向師父深深拜別。
黑色的翅膀奮力張開,無聲無息地穿過窗子,沒入更大的黑暗。
法海深深久久地凝望著那扇窗子外沉沉的夜色。
「原本我還真想你將來做住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