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亂世英雄 二、扼一城而捍天下的張巡

八月,安祿山任命的河南節度使李庭望,親率大軍2萬進攻雍丘。叛軍距城東30里安營。張巡趁叛軍紮營未穩,率精兵3000出擊。叛軍大亂,被斬殺大半。李庭望收軍後連夜逃走。

當時肅宗指揮平叛,財力全靠江淮地區來支撐,而安祿山派兵東進的主要目的是要佔據運河沿線,進而佔據整個江淮地區,所以首先就向睢陽推進。睢陽陷落的時間是至德二年(757年)十月初九日,而唐軍在九月二十五日開始全面反攻,二十八日收復長安。十月十六日安慶緒退出洛陽,北走河北,河南一帶叛軍也紛紛北撤。睢陽陷落與安慶緒北走相距僅7天。也就是說,叛軍大將尹子奇雖然打下了睢陽,但來不及繼續沿運河向東南推進,就被迫北撤。正是因為張巡、許遠死守睢陽,蔽遮東南,拚死抗擊叛軍達兩年之久,使叛軍延誤時機,整個江淮地區才能安然無恙,所以「唐人以全江淮為巡、遠功」。實際上,張巡不僅護衛了東南半壁河山,也護住了唐帝國的經濟命脈,進而在刀光劍影的戰場上,在芸芸眾生的亂世中,張巡是一抹獨特的亮色,尤為鮮艷,尤為濃厚。而在張巡死後,竟然還引出一段公案。在朝廷追功封賞的時候,有人議論說張巡死守睢陽,不肯撤離,與其在城中殺人而食,不如棄城而保全人命。友人李翰聽說後,為張巡作傳記,上奏肅宗說:「巡以寡擊眾,以弱制強,保江、淮以待陛下之師,師至而巡死,巡之功大矣。而議者或罪巡以食人,愚巡以守死,善遏惡揚,錄瑕棄用,臣竊痛之!巡所以固守者,以待諸軍之救,救不至而食盡,食既盡而及人,乖其素志。設使巡守城之初已有食人之計,損數百之眾以全天下,臣猶曰功過相掩,況非其素志乎!今巡死大難,不睹休明,唯其令名是其榮祿。若不時紀錄,恐遠而不傳,使巡生死不遇,誠可悲焉!臣敢撰傳一卷獻上,乞編列史官。」(《資治通鑒·卷二百二十》)眾人看了李翰為張巡作的傳,了解到其中的種種慘烈與無奈之處,無不心驚而感動。從此,再也沒有人非議吃人一事。

張巡指揮作戰都是臨敵應變,應機立辦。他在戰爭中所表現出的計謀智慧,為中外戰爭史上所罕見,先後導演出了火燒叛軍、草人取箭、出城取木、詐降借馬、鳴鼓擾敵、削蒿為箭、火燒蹬道等一幕幕精彩好戲,計謀已經達到《孫子兵法》中所說的「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河」的境界。他用兵不依古戰之法,而是令部將各以其戰法教士卒。有人問其原因,巡說:「現在是與胡兵交戰,雲合鳥散,變化無常;數步之間,勢有不同。隨機應變,在於倉促之間,而使部下動皆請示大將,事或不及,這是不知戰爭形勢的變化。所以我使兵識將意,將識士情,投入戰場,如手之使指。兵與將相習,人自為戰,這不是很好的戰法嗎!」

對於攻城的叛軍,張巡還經常對他們曉以大義,結果叛軍中有200餘人先後倒戈。當時叛將李懷忠在城下巡邏,張巡在城上問他:「君事胡幾何?」李懷忠答:「二期。」張巡又問:「君祖、父官乎?」李懷忠答:「然。」張巡又問:「君世受官,食天子粟,奈何從賊,關弓與我确?」李懷忠答:「不然,我昔為將,數死戰,竟歿賊,此殆天也。」張巡又問:「自古悖逆終夷滅,一日事平,君父母妻子並誅,何忍為此?」(《新唐書·卷一百九十二·張巡傳》)李懷忠聞聽此言,掩面流淚而去,隨即率數十人投降張巡。

令狐潮敗逃後,回望茫茫黑幔中的雍丘,恨恨地說道:「我若不取下此城,盡屠城中之眾,誓不為人!」

張巡因作戰勇敢,贏得了軍民的信任,被奉為主帥。張巡率軍民繼續守城,在一個月的時間裡擊敗了叛軍的多次進攻,使其傷亡過半。東平太守吳王李祗得知戰況後,將兗州以東的戰事委任給張巡。從此,張巡自稱吳王先鋒使,擔負起保衛雍丘的重任。

八月,睢陽被圍攻已經達7個月之久,城內守軍死傷之餘,已經銳減到600人。主動出擊已經不再可能,張巡與許遠便轉入全面防守,把全城士兵分為兩部分,張巡率一部守東北,許遠率一部守西南。二人與士卒同甘共苦,晝夜守備不懈。

然而,事情卻突然有了變化。天寶十五年(756年)二月,單父(今山東單縣)縣尉賈賁率吏民攻克了睢陽,斬殺了叛將張通晤。

張巡見睢陽久被圍困,想到擒賊先擒王的道理,決定射殺尹子奇,以此來解睢陽之圍。不過,唐軍方面沒有人認識尹子奇。張巡心生一計,命人將蒿草削作箭頭,射向叛軍。被射中的叛軍詫異自己沒有受傷,發現箭頭是蒿草後,十分高興,以為城內箭已經用完,立即拿著箭去向尹子奇報告。站在城頭觀察的張巡因此認出了尹子奇,讓神箭手南霽雲放箭。南霽雲彎弓搭箭,正中尹子奇左眼。尹子奇幾乎摔下馬來。主將受傷,叛軍頓時亂作一團。張巡趁勢率軍殺出城去,叛軍大敗,尹子奇帶傷敗退,差點被活捉。睢陽之圍因此而解。

岧嶢試一臨,虜騎附城陰。

不辨風塵色,安知天地心。

營開邊月近,戰苦陣雲深。

旦夕更樓上,遙聞橫笛音。

令狐潮為報殺妻兒之仇,率叛軍精兵15000人攻打雍丘。當時守城的唐軍總共也不過3000人,兵力對比懸殊,但雍丘將士同仇敵愾,奮勇抗擊。賈賁率軍主動出擊,不幸戰敗而死。張巡率眾繼續力戰,擊退叛軍。面對唐軍的頑強抵抗,令狐潮無計可施,不得已帶著殘兵敗將恨恨而去。

至德二年(757年)正月二十五日,尹子奇率媯(今河北懷來)、檀(今北京密雲)二州及同羅、突厥、奚等兵,與另一叛將楊朝宗會合,共計13萬大軍,進攻睢陽。睢陽太守許遠(許敬宗曾孫。昔日唐高宗欲立武則天為後,眾大臣諫阻,惟許敬宗促成其事,許敬宗因而被認為是奸臣)聞訊後,急忙派人到寧陵向張巡告急。張巡認識到堅守睢陽可屏障江淮的重要戰略意義,立即親自率軍3000餘支援睢陽,與許遠合兵後,共有6800人。

一計不成,叛軍又製作木驢來攻城。張巡用熔化的鐵水澆灌木驢,木驢當即被銷毀。叛軍無計可施,便在城西北用土袋子、柴木做成磴道,想藉此登城。張巡白天堅守不出,到了夜晚,暗中派人把松明、干藁等易燃物投進蹬道中。叛軍對此毫無察覺。10多天後,張巡突然率軍出城大戰,並派人順風放火燒蹬道。火借風勢,烈焰熊熊,叛軍甚至無力相救。大火一直燒了20多天才熄滅。

在此之前,許遠在睢陽囤積了6萬石糧食,可供城內軍民一年之用,但虢王李巨堅持將其中的一半分給濮陽(今山東鄄城東北)、濟陰(今山東定陶西南)二郡。許遠拒理力爭,卻無濟於事。可嘆的是,濟陰在得到糧食後,並沒有繼續堅守,而是投降了叛軍。睢陽城卻因此糧食奇缺,唐軍將士每人每天發給米一合,雜以茶紙、樹皮而食。士卒沒有足夠的口糧,戰鬥力因而大減,不少軍士虛弱的連弓弩都拉不開。但守軍在張巡的率領下,仍然頑強戰鬥。由於外無救援,士兵飢病不堪,守城兵力銳減至1600餘人。

此時,身在靈武的肅宗也聽到了張巡的大名以及輝煌戰績,下敕書任命張巡為河南節度副使,指揮江淮方面的作戰。張巡認為部下將士有功,派遣使者向虢王李巨請求給予空名的委任狀以及賞賜物品,而虢王李巨只給了折衝都尉與果毅都尉的委任狀30通,沒有給予賞賜的物品。為此,張巡寫信責備李巨說:「宗社尚危,圍陵孤外,渠可吝賞與貲?」(《新唐書·卷一百九十二·張巡傳》)李巨不聽。

當時雍丘糧食所剩無幾,城中開始缺糧,張巡打探到叛軍有數百艘裝運鹽米的船隻即將運往前線,便親自率兵夜出城南。令狐潮聞訊立即領兵前來迎戰。而張巡其實是採取聲東擊西之計,正希望令狐潮如此,他另派勇士到河邊奪取了叛軍的糧餉。

安祿山攻陷洛陽後,以叛將張通晤為睢陽太守,與陳留長史楊朝宗率精騎數千,向東進軍,唐郡縣官吏大多數望風逃走或者乾脆投降,因而叛軍氣焰極為囂張。但叛軍進至山東時,遭到東平太守吳王李祗與濟南太守李隨的抵抗。有人帶頭後,山東其他各地官民紛紛舉兵響應,起兵抗賊。

接戰春來苦,孤城日漸危。

合圍侔月暈,分守若魚麗。

屢厭黃塵起,時將白羽揮。

裹瘡猶出陣,飲血更登陴。

忠信應難敵,堅貞諒不移。

無人報天子,心計欲何施。

但張巡手下有6名將官認為天子都已經出逃,形勢不妙,心動欲降,勸張巡說:「敵強我弱,眾寡過於懸殊,實在難以取勝,再說天子存亡不知,不如早降。」張巡表面上裝作答應。第二天,張巡把玄宗畫像掛在堂上,率將士朝拜行禮,一時間人人皆哭。然後張巡引六將官於堂前,責以大義,斬之,堅定了眾人守城的決心。

睢陽城中將士聞知救兵未至,一齊慟哭數日,聲音震天動地。這哭聲,不但令人心酸,而且令人心寒。到了此時,城中人人已經抱了必死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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