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好士兵 第四章

他們共用反神話部長超豪華馬車的巢穴,跟一整軍團的凌亂雕像、一堆混雜的箱子、盒子和櫥櫃待在一起,後者裡頭裝滿了從十幾個大宅取得的財寶。

阿斯提·崔門斯特·基爾從一隻高五斗櫃挑了件男用及膝外套,關上柜子門在鏡子里欣賞自己。的確,這披在他身上非常好看,的確極為出眾;他炫耀著,用腳尖旋轉,將典禮步槍從鞘拔出、在房間里繞圈子,發出「氣恰氣恰!」的聲音,邊走邊用槍指著每扇黑色窗帘的窗子(他的影子輝煌地在牆面跟雕像的冷淡灰色邊緣舞動)。他最後走到火爐前收槍,猛然又傲慢地坐在椅子上,那張大量加工的小椅子是用最好的血色椴木製成的。

椅子解體了。他跌坐在鋪石地板上,身側入鞘的槍走火,將一發子彈射進地板跟背後彎曲牆面的角度。

「狗屎,狗屎,狗屎!」他大叫,檢查馬褲跟外套,個別望著並摸索著洞。

馬車的門碰然打開,某個人飛出來,將一隻寫字檯撞得四分五裂。那人有陣子保持靜止,展現出──以那有效率得讓人惱怒的武術之道──所可能的最小目標面,將又大又丑得嚇人的電漿炮直指著代理准副攝政王,阿斯提·崔門斯特·基爾八世的臉。

「呃啊!扎卡維!」基爾聽見自己說,把外套罩在頭上。(該死!)

等基爾把外套扯下來──帶上他能召喚的所有非舉無輕重的尊嚴──傭兵已經從小桌殘骸中起身,很快環顧一眼房間,然後關閉電漿武器。

基爾自然馬上察覺了他們處境跟身份令人痛恨的相似點,於是很快站起來。

「啊,扎卡維,我很抱歉。我吵醒你了嗎?」

那人怒眼瞪著,低頭看著寫字檯的殘餘部份,甩上馬車的門,說:「沒有;只是做了個惡夢。」

「啊。很好。」基爾不經意撥著槍上的裝飾性鞍部,期許扎卡維沒讓他感覺如此──如此無可辯解,該死──的低等,走到火爐面前坐在(這次比較小心)爐邊一張荒謬可笑的瓷器王座上。

他看著傭兵坐在壁爐石上,把電漿炮擱在面前地上,伸著懶腰。「好吧,半個守夜的睡眠應該足夠了。」

「嗯,」基爾說,感到尷尬。他看了眼對方剛才睡覺的典禮用馬車,剛剛才空了出來。「啊,」基爾脫下外套,露出微笑。「我想你不曉得那台老馬車背後的故事吧,是嗎?」

傭兵,所謂的(哈!)戰爭部長聳聳肩。「這個嘛,」他說。「我聽到的版本是在王朝過度期時,大神父告訴反神話部長說他能得到所有修道院的進貢、收入以及靈魂,只要他能用一匹馬把馬車抬起來。反神話部長接受了,用外國貸款蓋了城堡和豎起這座塔,然後用所拿到的種馬拉動極有效率的滑輪系統,在『黃金三十日』將馬車用絞盤吊起,以取得這塊地所有修道院的所有權。他贏了賭注也導致了戰爭,摧毀最終教團,接著償還債務,不過後來死了,因為負責照料他珍貴種馬的馬夫抗議那匹野獸過勞死的事實,用牠的血跟遍布白沫的馬韁勒死部長……而根據傳說,那條韁繩就藏在你坐著的瓷器王座底下。據我們聽說是如此。」他看著對方,聳了聳肩。

基爾發現到他正張大嘴巴。他閉上嘴。「啊,你知道故事嘛。」

「沒有;只是亂猜的。」

基爾遲疑,接著大笑出聲。「去死吧!你真是個怪傢伙,扎卡維!」

傭兵用穿著厚重靴子的腳攪動椴木椅的殘骸,一言不發。

基爾察覺到他應該做些什麼,所以站起身。他晃到最近的窗戶,拉開窗帘、解開內側百葉窗,推開外部百葉窗後站著,手臂貼著石壁,望向外頭的景觀。

冬宮正受到圍攻。

外頭點綴著雪的平原上,在火與壕溝之間有巨大的木製攻城建築、飛彈發射器、重火炮跟投石機;展示用的力場投射器與燃料驅動的探照燈;一整排兇惡炫耀的落伍裝備,發展性的矛盾跟並列的科技順序。他們居然把那稱為進步。

「我不知道,」基爾呼吸著。「人們從坐騎鞍上發射導引飛彈,只為了擊落導引弓箭;丟擲刀會像榴彈炸開,如果沒被祖傳裝甲配上那些該死的力場產生器彈回去的話……這一切什麼時候才結束啊,扎卡維?」

「在這裡,只要三下心跳,要是你還不關上百葉窗或拉上你背後的遮光窗廉的話。」他用火鉗戳著火爐里的木材。

「哈!」基爾趕緊從窗前退開,半蹲著拉柄手關上外部百葉窗。「的確!」他將窗帘拉過窗面,拍掉手上的灰,看著另一個人捅著火里的木頭。他再次坐回陶瓷王座。

當然,所謂的「戰爭部長」扎卡維先生喜歡假裝他曉得事情何時會結束;他宣稱有某種解釋,關於外頭的部隊,科技平衡跟進展飄忽不定的軍武魔法。他總似乎在暗示更偉大的主題與衝突,超越僅僅的當下跟現在,永遠嘗試建立些坦白說很可笑的空想優越感,彷佛如此能改變他不過是個傭兵──非常幸運的傭兵──的事實,只是剛好引起神聖子嗣的注意,拿危險又怯懦得愚蠢的計畫打動他們,並且被配對給阿斯提·崔門斯特·基爾八世,堂堂代理准副攝政王──他背後有一千年淵源跟與生俱來的資深性,還有──該死,從這些情況來看的確有的的──優越性。畢竟,哪門子的戰爭部長,甚至在這種急迫的日子會這麼缺乏委任能力,不在這裡設守夜人,等待可能永遠不會來襲的攻擊?

基爾瞥眼看另一個人,對方坐著望著火焰,心想他不知道在想什麼。

都是斯瑪的錯。她害我落在這一缸屎里。

扎卡維環顧房間散落的空間。他該怎麼處置像基爾這種白痴,還有這一切跟所有的古董垃圾?他感覺格格不入,無法尋得認同,也不完全責怪他們聽不進去。他想當他被警告過要小心傻子時,他確實對被告知這點感到滿足,但在這麼寒冷緊閉的夜晚,拿它溫暖自己根本不夠。

他奮鬥過;他拿他的命替他們冒險,贏了幾場絕望的殿後保衛戰,他嘗試告訴他們該做什麼,他們卻太遲才聽進去,只在戰爭多少即將打輸後才給了他一些有限的權力。但事情就是這樣;他們是老大,要是他們的生命全部消失,只因為就原則來說,那種人會自然而然地比最有經驗的指揮官或外來者更懂打仗。所以那並不是不公;所有事情到頭來都會齊頭平等。若那意味著他們的死,就讓他們去死吧。

在此同時,在靠著補給苦撐時,還有什麼更讓人欣喜的?不用再有寒冬的嚴峻,沒有無法紮營的沼澤,沒有戶外的公廁,沒有燒焦的大地還得嘗試將晚餐刮出來。戰鬥不多,也許他最後會忍耐不住,但他可以滿足幾位貴族女士高高在上的癢處,她們也被困在這座城堡中,這已經夠他補償的了。

反正,他內心深知有時不被傾聽也是種寬慰。權力代表責任。沒被採取的建議總可能是對的,而接下來無論產生什麼計畫,一定都會有傷亡;最好讓血濺在他們的手上。好士兵遵循他被告知的命令,要是他有任何理智,他會曉得自己的自願什麼都換不到,更逞論被晉陞。

「哈,」基爾說,在瓷器椅里搖動。「我們今天找到更多草種子了。」

「哦,很好。」

「的確。」

大多庭院、花園跟天井都已經被牧場佔據,他們也將一些建築性比較不重要的大廳的屋頂拆掉種草。要是那目前沒被炸個精光,它們──理論上──或許能無限期餵飽城堡四分之一的駐軍。

基爾發抖,把外套更緊緊地包在腿上。「可是這裡是個又冷又舊的地方,扎卡維,不是嗎?」

他打算說些什麼回答,此時房間對面的門打開了條縫。

他抓起電漿炮。

「所……所有事情都還好嗎?」一個安靜的女性聲音說。

他放下槍,對著從門口探出、小而蒼白的臉龐微笑,秀長的黑髮順著門裝有飾釘的木板線條垂下。

「啊,奈茵特!」基爾叫道,起身只為對年輕的女孩深深一鞠躬(的確,是個公主!),她──起碼技術上,並未阻礙其餘更有生產性、甚至有利可圖的未來關係──是他的受監護人。

「進來吧,」他聽見傭兵對女孩說。(該死,他總是那麼愛利用機會;他以為他是誰?)

女孩躡手躡腳進入房間,把裙擺拉在身前。「我覺得我剛才聽到槍聲……」

傭兵大笑。「那也過了些時候了,」他說,起身示意女孩坐在火爐邊。

「嗯,」她說。「我總得穿衣服嘛……」

男子笑得更大聲了。

「女士,」基爾說,有點晚地些許起身,擺出了個──感謝扎卡維──看起來比較尷尬的鞠躬。「我們想必打擾了您端莊的微眠……」

基爾聽見另一位男子壓抑著捧腹大笑,將一根木材踢進火堆深處。奈茵特公主咯咯傻笑著。基爾感覺自己的臉發熱,於是決定也笑起來。

仍非常年輕,卻已經美麗得纖細嬌弱的奈茵特,將手臂抱著屈起來的腿,然後望著火堆。

扎卡維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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