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我打開家裡房子的前門,全身僵硬。我聞到了訪客的味道。古老的羊皮紙,美酒佳釀:露明妮·夜影的氣味中散發出一種貴族的典雅。可是她的護衛卻使房子里充斥著一股難以忍受的臭味,有如沸騰的瀝青和燒焦的頭髮。

「卡勒!」露明妮的聲音甜如蜜。

我有些尷尬難堪,在一聲不吭地走進廚房之前我努力想讓自己鎮定下來,恢複理性。我可不想嘗到或聞到那些生物的味道。

露明妮坐在桌子旁邊,和她對桌而坐的是她所在族群的現任阿爾法 ,我的父親。她保持著紋絲不動的坐姿,姿態堪稱完美,巧克力色的捲髮編成髮髻垂在頸後。她穿著她那身特有的、整潔的烏黑色套裝和一件顏色明快的高領白襯衫。兩個幽魂守在她的身旁,像若隱若現的影子浮現在她纖細的肩膀之上。

我收緊腮幫子,咬著內側的肉。只有這樣我才能強忍住不向那些護衛露出牙齒。

「坐吧,親愛的。」露明妮指指椅子,示意我坐下。

我拉開父親旁邊的椅子,蹲著而不是坐在椅子上。幽魂就在附近,這讓我坐立不安。

難道她已經知道我違反法規的事了?她來這兒是要下令處決我嗎?

「再等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可愛的女孩,」她輕聲細語地說,「你對自己聯姻一事充滿期待吧?」

我舒了一口氣,之前竟對自己的緊張情緒渾然不覺。

「當然。」我回答。

露明妮指尖一攏,舉到臉前。

「你對自己似錦的前程只有這一個詞的評價嗎?」

我父親笑了起來。「夫人,卡勒可不像她媽媽那麼浪漫。」

他的音調依然充滿自信,但他開始注視著我。我用舌頭舔了舔嘴巴里依然鋒利的犬牙。

「原來如此。」她說,眼睛上上下下地將我的身體打量了一番。

我雙臂交叉護在胸前。

「斯蒂芬,你或許該教教她一些禮儀規矩了。我指望我的女阿爾法舉止高雅。內奧米向來氣質優雅。」

她還在看著我,儘管我很想朝她露出狼牙,但我做不到。

舉止高雅,見鬼去吧,我是一名戰士,不是你的童養媳。

「我想你會對這場婚姻感到開心的,親愛的女孩,」她說,「你是一位美麗的阿爾法。班恩族以前還從沒有出過像瑞恩尼爾這樣的男子呢,甚至連埃米爾也坦言如此。這場聯姻對我們所有人都有好處。能有這麼一位配偶你應該心存感激才是。」

我收緊下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她看。

「我很敬佩瑞恩。他是我的朋友。我們在一起會過得很好。」

朋友……算是吧。在瑞恩的眼中,我就像是他垂誕的餅乾罐一樣。而且,他可不會為我的偷竊而買賬。雖然我自訂婚之日起就開始被羈絆住,但我還從沒想過,經營好我們倆的關係竟然是如此之難。不過,瑞恩並非循規蹈矩之人。他的魅力足以讓我好奇,要是給他一次體驗的話,不知這樣的冒險是否值得。

「過得很好?」露明妮重複著我的話,「可是,你對這個男孩動心嗎?埃米爾一想到你可能會對他的繼承人嗤之以鼻就怒不可遏。」她用手指敲著桌面。

我盯著地板,暗暗咒罵著自己臉頰上冒起的怒火。在這件事情上我只能聽任他人安排,我想要什麼樣的生活又有什麼鬼用呢?在那一刻我極其討厭她。

父親清了清嗓子。「夫人,這場聯姻從孩子們一出生就定下來了。夜影和班恩兩族在這件事上一直恪守諾言。我女兒和埃米爾的兒子也是如此。」

「我說了,我們會過得很好。」我低聲說道,話語中透著幾分粗暴。

一陣咯咯的笑聲將我的視線拉回到了主管的身上,露明妮看著我局促不安的樣子,現出了一臉居功自傲的微笑。我瞪著她,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憤怒。

「的確。」她轉而注視著我父親說,「儀式不得中斷或推遲舉行。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允許。」

她站起身,伸出手。父親親吻了一下她蒼白的手指。她轉過身面向我。我很不情願地用自己的手碰了碰她皮紙般的皮膚,極力想把咬她的念頭置之腦後。

「所有名門閨秀都舉止高雅,親愛的。」她撫摸著我的臉頰,指甲扎得我一陣哆嗦。

我的胃一陣翻湧。

她離開廚房時,細跟高跟鞋一聲聲叩擊著地板上的瓷磚。幽魂們尾隨在她的身後,它們的悄無聲息比她噔瞪作響、令人不安的腳步聲還要更加叫人心煩。我蜷起雙膝抱在胸前,把臉擱在膝蓋上。直到聽見前門關閉的聲音我才鬆了一口氣。

「你怎麼緊張兮兮的。」我父親說,「巡邏時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搖了搖頭。「你知道我對幽魂很反感。」

「我們所有人都對幽魂很反感。」

我聳了聳肩。「她來這裡做什麼呀?」

「討論聯姻的事。」

「您在開玩笑吧?」我皺起眉頭,「不就是我和瑞恩嗎?」

父親那疲憊的手掠過他的雙眼。「卡勒,你要是能不把聯姻的事當兒戲可就幫了我們大忙了。這事遠不止『你和瑞恩』那麼簡單。這幾十年來還沒有組建過新的族群。主管們都很緊張。」

「我很抱歉。」我口是心非地說道。

「不用道歉。嚴肅點。」

我坐直了身子。

「埃米爾今天早些時候來過。」他愁眉苦臉。

「什麼!」我吸了一口氣,「為什麼?」

我無法想像埃米爾·拉洛奇和與他同為阿爾法的對手之間能有什麼平心靜氣的對話。

我父親的聲音冷冰冰的。「和露明妮一樣的理由。」

我用雙手捂住臉,臉頰又開始發燙。

「卡勒?」

「對不起,爸。」我說道,把尷尬往肚子里吞,「這只是因為瑞恩和我相處得很好。我們是朋友,算是吧。我們早就知道會有聯姻這一天。我不覺得這件事有什麼不妥的。要是瑞恩覺得不妥,那我可是頭一回聽說。不過,要是大家可以不再插手這件事情,整個過程就會簡單多了。壓力實在是不管用。」

他點點頭。「迎接你的阿爾法生活吧。壓力向來是不管用的,而且還一直揮之不去。」

「妙極了。」我哀嘆了一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還有作業要做。」

「那,晚安啦。」他輕聲地說。

「晚安。」

「還有,卡勒?」

「嗯?」我走到第一級樓梯前停了下來。

「對你母親別太苛刻。」

我皺皺眉頭,繼續上樓。我走到我的卧室門外,頓時尖叫了起來。我的衣服被扔得到處都是,床上,地板上,床頭柜上,檯燈上,散落滿地。

「這樣子可絕對不行!」母親指著我譴責道。

「媽!」

她攥緊的拳頭裡握的是我最喜歡的一件復古T恤衫,是我在八十年代時去看小妖精樂隊(Pixies)巡演時買的。

「你有沒有漂亮的衣服?」她朝我晃了晃那件得罪她的T恤衫。

「什麼叫漂亮?」我回問了一句。

我咽下惡氣,四下尋找自己特別想保護的衣服,然後一屁股坐在我那印有「共和黨支持伏地魔」字樣的連帽衫上。

「蕾絲?絲綢?羊絨?」內奧米問,「有沒有哪一件不是牛仔布或棉布的?」

看到她把手上那件小精靈樂隊的T恤衫擰成一團,我倒吸了一口氣。

「你知道埃米爾今天來過嗎?」她用目光打量著床上的那堆衣服。

「爸說過了。」我輕聲回答她,但此時我心裡卻在尖叫著。

我用手指輕撫著過肩的髮絲,撩起發梢,放到齒間。

母親撅起嘴唇。面露慍色,丟掉手上的T恤衫,將我的手指從扭成一團的頭髮上拉開。她嘆了口氣,坐在我身後的床上,取下了扎在我辮子尾端的發圈。

「還有這頭髮。」她用手指梳理著我的捲髮,「我搞不懂你為什麼老是要把它紮起來。」

「我頭髮太多了,」我說,「披下來礙事。」

我能聽到我母親搖頭時吊墜耳環叮噹作響的聲音。「我可愛的花兒。你可不能再把自己的資本給藏起來了。你現在可是個女人了。」

我厭惡地哼了一聲,在床上打了個滾,躲開了她的手。

「我才不是什麼花兒呢。」我把一簾頭髮撥到肩後,解開辮子後的頭髮又笨又沉。

「可你就是啊,卡勒 。」她笑著說,「我漂亮的馬蹄蓮。」

「這只是個名字罷了,媽。」我開始收拾我的衣服,「不是真正的我。」

「這就是真正的你。」我開始察覺到她聲音中夾帶的警告意味,「別收拾了。這麼做完全沒必要。」

我的手在剛剛抓住的T恤衫上僵住了。她一直等到我把半疊好的襯衫擱在被單上。我想開口,可母親舉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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