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正晴的身體在空中吊著,微微搖晃著。縈繞在他腳旁的霧縷慢慢上升著。
此刻,家中是活著呢,還是死了,寒川也不知道。不過,由於是緩緩拉動藤蔓的,所以他的頸骨不會折斷。如果死了,也是窒息而死。
寒川覺得在把他吊起之前也許就死了。他一聲不吭,說不定吊起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具屍體。寒川聽說,極度的恐懼也會使心臟停止跳動。由於生命不堪恐懼的慢慢折磨,而自行降下了帷幕。
寒川久久地望著家中的屍體。
霧靄升到了他的頭部。他的頭姿勢奇特地耷拉著。
寒川覺得事情竟是如此之簡單。他沒有報仇尋恨之後的快感。
復仇的本身必須得有一種沉重感,必須全身心都要有負重感。十六年的歲月凝縮起來的仇恨,在復仇之後必須發泄出來。
然而事實不是這樣。
有的只是空虛感。
腦海平展開的極遠處,映現出母親和妹妹的模糊的臉,那是沒有眼睛、沒有鼻子、沒有嘴的臉。
寒川邁步走起來。
他的腳一點力氣也沒有。他沒有復仇的沉重感,腳卻精疲力盡。這並不是因為決鬥疲乏了。嚴格地說,這算不上什麼決鬥。腳的疲乏,是由埋在心中的悲哀所生髮的。
最後的時刻臨近了。
他看到死神在報到,他知道逃不出去了。特殊部隊出去之後,就插翅難逃了。追逐著想趁著滂沱大雨逃出去的石岡組成員的槍聲,宣告了這一點。四周被圍得水泄不通。
大雨剛過就升起了霧靄。但是在這大霧的掩護下也沒有用。一挪動就有腳步聲。問一聲誰,就完了。
假如僥倖從槍林彈雨里沖了出去,特殊部隊也會跟蹤追擊。大霧不可能遮住整個山脈,而在那麼多特殊隊員的追捕下,是不可能逃脫的。
因此,寒川不打算逃。
殺了家中,殺了兩個保鏢。也許滾石也壓死了人。在這之前,殺死了森本、龍野、鈴木。
島田和平泉也被殺了。
殺了將近十個人。雙手沾滿了鮮血。雙手沾滿血腥的人是不能活著的,被殺也是理所當然的。
也許,還應當向在我最後殺死家中之前沒有進行干預的特殊部隊表示感謝。不,是向警察,向檢察廳表示感謝。
向清村一守和吉宗弓夫。
他沖開霧靄開始下山。大霧埋葬了岩石山。他看不清腳下,只好探著路往下走。
此刻,他的心中為玲子所佔滿。不由得悲從中來。
能見她一眼也好。
但這是無論怎樣也不能實現的願望了。
當下到半山腰的時候,寒川站住了。
哪兒傳來了笛聲,是草笛。笛聲低緩、清澈。吹的是童謠調。
搖籃的繩呵
松鼠搖呵
睡吧、睡吧、睡吧……
寒川凝神諦聽。童謠調使他聯想起這段歌詞。
聽著聽著,寒川的全身癱軟,在霧靄的簇擁下,一點兒也不想動了。
搖籃的夢裡呵
采了黃色的月亮呵
睡吧、睡吧、睡吧……
草笛聲繼續著。
笛聲低低的,旋律中滿懷著極度的悲傷。
聲音好象來自小房子附近。
寒川聽入了神,眼中浮起了淚水。
過了一會兒,他又走起來。微風若有若無地吹動,霧縷流動著。
草笛聲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
寒川抽咽著下了岩石山。他心中沒有對玲子的思念,也沒有對死的恐懼,只是堆積著難以言說的東西。他甚至覺得五臟六腑都沒有了,胸腔里只有充滿的悲哀。
死吧、寒川想。草笛的聲音引誘他身往死亡。它訴說著,除了死沒有別的路。笛聲引著他走向陰界。
不知道是誰吹的笛子。也許誰也沒吹,是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幻覺。也許在很遠的過去,母親唱的歌謠從記憶的深處滲透了出來。
兒歌使他的心裡漲滿了凄愴。
眼前密鎖的霧漸漸散去。在他下來的時候,霧就薄起來,露出了四周的景物。
草笛的聲音又流蕩過來。
吹奏的是同一支調子。
寒川朝發聲處走去。
不久,在稀薄的霧氣中,顯出一個人影,只有一個人,站在那裡。
寒川緩緩地向那人走去。
他什麼也沒有想。他只準備著被打死。
寒川走到那人的近處,站下了。
那人背對著他。是個身高體胖的人。那人聽到背後的腳步聲停了下來。轉過了身。
「結束了?」
那人問。
「是的。」
聽到對方說話,寒川才發現是清村警視正。
「很好。」
清村的聲音很低。
「請開槍吧,我都知道了。」
寒川覺得,如果死於清村的槍下,也算死而無憾。
「我不是為了殺你才來的。」
「……」
「特殊部隊包圍了這兒。」
「我知道。」
「跟在我的後面。他們接到了殺死你的命令。你和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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