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七節

這天傍晚時分,清村一守和吉宗弓夫站在燒毀了的山莊之前。

房子成了一堆灰。

一輛汽車停在大榆樹下。車裡下來一個人,個子高高的,年約三十餘。

「是吉宗先生么?」

來人問。

「是我。你是哪一位?」

吉宗問。來人沒報姓名,只說了代號。代號是禿鷹。吉宗想,這代號倒是名符其實。

禿鷹是警察廳所屬特殊部隊隊員。

「家中正晴和八個石岡組成員一起轉移到前邊約兩公里處的一個隱蔽所。」

「家中以外的那幾個人呢?」

「好象是被殺了。詳細情況還不清楚。」

「是么。」

「你有什麼要求?」

「帶我們去那兒。」

禿鷹一聲不響地上了車。

吉宗和清村的車跟在後面。

「寒川也行動起來了。」

吉宗握著方向盤說。

「哦哦。」

清村點點頭。

清村在想著寒川是怎樣殺了森林、龍野、鈴木三人的。他在心中描繪著浴血奮戰的寒川的形象。

據禿鷹說,進入隱蔽所的只有家中和八個石岡組成員。那麼,被他們劫持的玲子哪兒去了呢?

——被殺了?

清村覺得這是可能的。

車停了。

禿鷹下了車,說前邊車去不了。清村和吉宗也只好棄車而行。

「你們有多少人?」

清村走著問。

「你是哪一位?」

「鹿兒島縣警的清村。」

「只來了需要的人數。」

禿鷹含糊地回答了他剛才的一問,而且也沒有用對上級應當使用的敬語。他們對本系統之外的人,不論對方是誰,一概漠然視之。禿鷹的態度明顯地表露了這一點。

清村與特殊部隊隊員打交道,這還是第一次。

他很反感。他知道,這個組織對維護國家權力來說,是必要的。他也知道,這個組織沒有正與邪的觀念,只要是國家權力受到了危害,它就要堅持不懈地保護到底。清村追查島田檢察正被殺案追到寒川正幸時,停止了偵查。如果依據法律,當時必須逮捕寒川。

但是清村摒棄了法律。

有時不能不摒棄法律。

清村這樣做,是因為他覺得在這件事上脫離開法律,立於天地間問心無愧。

特殊部隊就不會為感情所左右。他們沒有正邪之分,如果命令他們殺人,他們就去殺人。

權力的無情灼灼如也。這裡也暴露了權力為了必須保護自己而不擇手段的冷酷性。

即便特殊部隊是必要的,也對創建該組織的人懷有隱約的憤慨。一旦成為特殊部隊隊員,就變為沒有感情和是非的殺人的人。對此,則又叫人為之著急。

吉宗默默地走著。

清村理解吉宗此刻的心情。上級檢察部門,甚至是國家首腦部門向他下達了動用特殊部隊的命令。這個命令中,自然也含有將雙方都除掉的旨意。

作為一個檢察官,到了不得不動用特殊部隊的地步,他為此而苦惱。苦惱沉沉地壓著他。

這兒無所謂路。

禿鷹一聲不吭地走著。

清村內心的沉重又擴散到腳上。

這兒是原始森林的深處。

清村和吉宗站在岩場的邊上。這兒形成了很奇妙的地形。沿著原始森林一帶,象一個巨大的火山湖凹了下去。中間是山,山的附近是岩場。岩場上只生長著灌木,顯得荒涼了些。

清村站在能夠俯瞰到整個凹下去的部分的地方。

正中那座山的腳下,有座小房子。

「他們就進了那裡面。」

禿鷹說。

「怎麼布置的?」

吉宗問。

「我們的人巧妙地進入了窪地的底部,在四周形成一個包圍圈。」

「進攻的人呢!」

「到了夜裡就能抵達,然後迸入那座山。」

「好。按原定計畫進行吧。」

「是。」

禿鷹點點頭,消失了。

清村默默地俯視著下面。

他能揣測到家中把決鬥的地點選在這兒的理由。在原始森林裡不能進行決鬥。他們選擇了這個了無遮攔的地方,埋伏下,然後把寒川誘到這裡。

如禿鷹判斷的那樣,到了晚上,寒川進入下面這片窪地里,然後進入中間那座岩石山。如果要決鬥的話,他只能採取這個辦法。對手是九個人,他不能進行面對面的硬拼。他只能沒入岩石山中,進行一個人的游擊戰。

寒川的最後時刻臨近了。

圍裹著窪地四周的原始森林裡,埋伏著特殊部隊。即便寒川在決鬥中取勝,倘若沒有相當的僥倖,也難以生還。

家中也同樣。儘管家中被迫得走投無路,但現在他至少有八個石岡組隊員保護著。這就是說,他未必就輸給一個寒川。

然而,即便他殺了寒川,也無生路。

雙方都自行投入了這片逃不出的窪地。

清村覺得俯瞰著的這片窪地象是一座地獄。

「如果寒川來了,就讓雙方拼個你死我活。之後,不管誰勝,再把勝者殺死。不能叫他們溜出去一個。命令就是這樣。」

吉宗小聲告訴他。

「我知道。」

清村點點頭。

「儘管於心不忍,但我只得這樣做。最多希望他鼓足勇氣進行決鬥。我只能表示同情。」

「……」

清村默然。

「寒川已經殺了五個人了,沒辦法了。」

「是呵。」

「這是一個慘絕的復仇的故事。從這裡,我體味到了人類的堅韌。十六年的時間僅僅為了復仇生存下去,實在不可思議。」

「可見給寒川的刺激是多麼強烈。」

清村的腦際幻出把哭喊著的四歲的涼子打昏,任她在顛簸的船板上滾來滾去的凄慘的情景。

幻出被抓得一絲不掛、手腳被摁住的冴子那遭難的身體,幻出冴子在不省人事的昏迷狀態,被一個又一個惡棍輪姦的情景,以及凝望著漂流的見島、只剩下胴體的母親屍身的少年寒川,為了自殺而流浪的薩摩半島的少年寒川。

清村深深地嘆息了一聲。

少年寒川應該拋棄殺機么?這實在值得探討一下,他是否應該撲滅復仇的念頭,而去尋找求生的路?

清村不知道。

他覺得這個問題似乎永遠也不會有個準確的答案。

太陽沉下去了,暗影無聲無息地撲進樹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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