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六節

市失魂落魄。

加世的葬禮之後,市象被掏出了五臟六腑,整日獨坐在空曠的房間里。衣櫥上面擺放著加世的照片,電燈和線香黑天白日不熄,陪伴著加世。

市甚至失去了死的氣力。他原打算和加世一起死,但他得給加世舉行葬禮。他覺得加世的魂靈已到了什麼地方。即便現在去死,也追不上她了。

他強烈地意識到,不能就這麼輕易地去死。

加世右膝擦傷之時,是三月初的事。到月中,傷處開始疼起來,三月中旬去找醫生。

從那以後又過了三個月,加世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每天,加世快樂地生活著。掃除、洗浴、做飯,如象理所當然似的都由她自己承擔了下來。這期間,她在學校學習並參加了籃球訓練。

她是個閑不住的人,所有的事都必須由她自己去做,是個勤勞而剛強的孩子。

就是這樣的加世,死了。

市想,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他似乎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象做了一場惡夢。到了晚上加世不就回來了么?

——是因為父親是個盜賊么?

市這樣猜測。當然,別人不知道市是個盜賊。市說自己從事不動產業。他在新宿的一幢大廈里租了一間房子,每天到那裡去上班。這是個沒有辦事員的辦公室。

這僅僅是為了給加世看的辦公室。

不用說,市是很少在辦公室里的。盜賊老坐在辦公室里,那可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加世出生之後,市變得謹慎起來。如果被警察抓住的話,會被剝奪做父親的資格。儘管他沒有再幹什麼,但由於他曾因盜竊有過前科,因此警察一直在注意著他,以對犯事者進行徹底調查。由於市已有過保證,他得證實其保證的可信度。這十多年,市就是這麼過來的。正由於上述原因,他才沒有舊習複發。

加世自然不會知道父親是個盜賊。學校里有父母參觀日。同學們的父母年齡不象市那麼大,卻大多是社長啦,政府要員啦、富翁啦、醫師,等等,總之,別人的父親都比市氣派。

市連誰都有的私人小汽車也沒有。

儘管如此,加世還是很願意市到學校里來。市也很高興,父母參觀日,他也到學校去,並愉快地承擔了所有的雜事。他覺得這樣做都是為了加世。至少,他想通過這來排解加世的孤寂感。

現在加世死了。

市覺得這也許是報應,是上帝示罰。

市只坐著,時而哭泣著喃喃自語。他覺得世界上大概再也沒有比他更壞的父親了。加世由於不能象其他同學那樣誇示自己的父親而產生了自卑感,每念及此,市就心如刀絞。

市懺悔著自己的罪過,把自己關在房間里。

在家裡悶居了半個月,吃不好飯,骨瘦如柴,那張臉象死人,沒有一絲活氣。

市首先退掉了原先租借的房子,整理了所有的東西。

剩下來的只有加世的牌位和一張照片。

市已經六十歲了,余年無多。他打算在有生之年帶著加世的牌位拜遍全國所有的聖地。

自然,他還得干著偷兒的勾當。

市雖然想到也許是上天的報應,但分析起來,他還是一個唯物論者。無論是神還是佛,他都不信,相反,他對這個生了加世又把她殺死的世界充滿了仇恨。

離開東京之前,市潛進了事先調查清楚的一家。

深夜,市身輕如猿,攀著這家的晾衣竿爬上了二樓,從二樓的窗中進了屋。一般人家的二樓是不上鎖的。

在卧室,一對中年夫婦正在床上睡覺,市站在枕頭邊,―手握著菜刀,往起叫人。他先把女人搗醒,等她一睜眼,就堵住了她的嘴。

「出聲就殺了你!」

他嘶啞地威脅道。以前他就是常用這種方法取得成功的。他叫對方把兩手背在身後,然後用電線把拇指綁上,通常情況下,男主人就在一邊呆看著,由於怕強盜用菜刀傷了女主人,所以不敢輕舉妄動。

而且,即便女主人驚叫,男主人也不敢。

這對夫婦就是這樣。

他用菜刀逼著身穿透明睡衣的女主人把手背過去綁好,獃獃地發著抖的男主人也被綁上了。然後又把這對夫妻綁在床腿上,嘴裡塞了東西。市出了卧室,事兒還沒完。他預先查知,這家還有一個老人和兩個孩子。

他悄悄地下了樓。

走廊兩邊各有一個房間。走廊里點著燈。市躡手躡腳地往前走,前面一扇拉窗突然打開了。

一個中年男子在拉窗裡面。

市驚得呆住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這個中年人寬寬的肩,胡亂穿在身上的浴衣里,胸毛虯結,此人長了一副兇相。

「別嚷,不然就宰了你!」

市終於把菜刀伸了出去。

「不嚷。」

這人好像並不驚慌。

市從他的鎮靜里感到了不祥。一般人們碰到了這種場面,都要大吃一驚,嚇得好一會開不得口。

「把兩手放到身後。」

「放到後面幹什麼?」

「別說些廢話觸怒我!」

他從未有遇過這種人,不禁心中勃然大怒。他也為自己的心怯而發怒。他從未經歷過這種事。如果對方鎮定,自己就逃不掉了。如果要逃走。對方一定會大喊大叫地追來。

他後悔自己的粗心大意。以前,他都要經過詳細的了解,了解了這天晚上家裡有幾個人之後才行事。他打算在出去遠遊之前搞點旅費,沒有進行詳盡的調查就行事,他追悔莫及,直冒冷汗。

這也是由於加世的死,精神恍惚所致。

「住手!聽見了么?」

那人退了一步,沉穩地脫掉浴衣纏在手上,身上裸著,肌肉虯結。

「蠢貨!」那人嘲諷道,「我是刑警。」

「刑警——」

「不,你敢動手?」

「……」

「怎樣?」

「殺了你!」

「殺人未遂罪,混蛋,把刀放下。」

「畜生!」

市頑抗著。如果被捕就將登載在報紙上。而且還會累及藏在懷裡的加世的牌位和照片。這麼一來,加世的同學都會知道,她的父親原來是一個強盜。

市猛地衝過去。

刑警用浴衣遮擋著菜刀。接著響起一陣驚心的聲響。

拉窗被打飛了,傢具倒了下來。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市也鬧不清,他只顧胡亂地揮舞著菜刀。刑警被他連人帶拉窗一起踢倒了;一切都完了,市的心中湧起一陣恐怖。還有老人和孩子,如果就這一個傢伙還好對付。但過不多久,警察就會接到報案了。

兩個人揪打在一起。

刑警突然一聲慘叫,市跳開一旁。

刑警的屁股上著了一刀。市又摸起一個翻在一邊的煙灰缸朝他的頭上猛擊一下。看他癱伏下去之後,市拚命地逃了出去。

市認為那個刑警不死也得重傷。煙灰缸是玻璃的,相當重。頭蓋骨被打碎了,這個念頭在市的腦中閃過,如果刑警死了,他就成了殺人犯。

完了,一切都完了。

菜刀留在現場,煙灰缸上有指紋。到目前為止,市還未在現場留下過指紋。經過詳細調查,就可證明自己與此事有關。也許把那個刑警殺死了,把指紋留得哪兒都是。

警察把有前科者的檔案一查,用不了多長時間就知道這事是市乾的。即使煞費苦心地走了,人們也會知道這個強盜就是加世的父親。

市的眼前幻出了加世的同學及其父親們大皺其眉頭的情景。

這個事件在第二天的晚報上登載了出來。

刑警沒有死,中介被菜刀砍傷了。關於頭上如何,一句也沒有提。

市鬆了一口氣,嘟噥著總算從提心弔膽中解脫了出來。但他卻不能完全輕鬆下來。

他儘管沒有殺死刑警,但可能逃避不了被人知道加世的父親是一個賊的這個事實。這種擔憂仍然死死地箍著他。

警察肯定已經從指紋檔案中查出罪犯就是市。雖說晚報沒有點市的名字。但他坐立不安。他想也許這不是件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所以早報才沒有緊接著轉載。但這種一廂情願的猜測,並不能給他多少安慰。

市離開東京。

「那麼、後來報紙上又說什麼了?」

玲子問。

市詳細地敘述了事情的經過。與其說是講給玲子聽,不如說是在懺悔。他的聲音低低的不停頓地說下去。

黎明不知不覺地來到了。

「報紙上再也沒有載什麼。」

市小聲說。

「這不沒事了么。」

玲子理解了市的內心痛苦。盜賊的市和思念加世的市判若兩人。她厭惡干竊賊勾當的市,但對苦苦思念加世的市沒有反感。加世的同學們及其父母們如果得知世的父親是一個長期以從事不動產業為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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