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著雨。這是一場梅雨,小雨鎖著朝日山群峰,越發加重了陰鬱的氣氛。
寒川在溫泉浴住所,望著窗外依山流過的低低的雨雲。
今天是六月十五日。十天過去了。十天來沒有任何人來與寒川聯繫,似乎一切都遠離寒川而去。他望著漂流的雨雲,覺得這個地球上只剩下了他自己,別人都外出旅行去了。
——玲子。
寒川不時地低聲呼喚著玲子的名字。然而,越是呼喚越感到孤獨。他越來越感到玲子再也不會回來了。玲子肯定被殺害了,在遭到百般凌辱之後被殺害了。對那伙人來說,沒有叫玲子活下去的必要。監禁著她不過是讓寒川挂念著以實現他們的目的。
寒川的心比擦山而過的高山寒流還冷。不堪忍受的寂寞感咬噬著他。在這要把自己的心變成一塊石頭的無邊寂寞中,他詛咒自己的輕率大意,深深地懺悔著。
他覺得不該砸爛黑澤的手。那時逞一時之怒砸了下去。卻果再忍一忍,或者救出玲子,或者自己被殺,當天便會見出分曉。哪怕是被殺了,也比現在這樣沉浸在悲愴之中受折磨要強。
黑澤上山去鎮上治手。傷很重,至少需要半個月或一個月的時間。治癒之前他絕不會來的。
寒川覺得玲子被殺死埋在這梅雨籠罩下的什麼地方,時而又覺得她仍被監禁著任人玩弄。他彷彿看到了家中和森本正在輪換著揉搓玲子的情景。無處發泄的憤怒在寒川的胸中積聚,越來越濃烈,似乎即將爆炸。
「寒川君在嗎?」門外有人喊。
「在,請進。」
是溫泉經理。
「從鎮上回來的路上,有人叫我捎給你一封信。」
經理的年齡五十齣頭,瘦得象只白鷺。他把信遞給了寒川。
「謝謝。」
信封上寫著:寒川正幸親啟。他回到窗前打開了信。
裡面有一張用圓珠筆畫的地圖,圖的旁邊寫著小字:「明天中午來圖中標明的地方。」
寒川望著地圖,上面清楚地標出了從溫泉浴住所到那個地方的路線。
明天中午?
寒川自語道。
當他想到等待已久的決鬥即將來臨的時候,不由得掠過一陣戰慄,是黑澤的傷好了?不,寒川否定了這種猜測。這才過了十天,他的手能管用還得更長一段時間。他斷定黑澤傷沒好就出來了。
敵人也等不下去了。他們擔心照此耽擱下去,寒川會認為玲子已被殺掉而消聲匿跡。
——他們打的什麼主意?
寒川的視線又回到遠處的山上。起風了。繞在峰腰的雨雲疾馳而過。
他想,敵人也許會用槍來對付自己。他知道黑澤的手還不頂用,剩下家中和森本無論如何也不是自己的對手。
或許他們從什麼地方搞到了手槍或者獵槍?或者是除了黑澤之外又雇來了殺手?
他的目光又落在地圖上。
關於玲子隻字未提,光從那短短的文字中無法推測出玲子是否還活著。
——去了就知道了。
寒川對自己說。
不管敵人準備了槍也好,還是另雇了殺手也好,必須去一趟。寒川已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突然,他似乎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第二天皁晨,霪雨難得地停了。
寒川正幸早早地上了路,因為到指定地點並不近。
寒川手持一根椎木棒,這是他唯一的武器。他不知道這武器是否能用得上。如果他們打算用活著的玲子威脅他,即便帶著槍,也沒有用。
寒川沒有考慮任何對象,因為人質掌握在對方的手中,不論怎麼考慮也是徒勞的。
他沿著月布川而下。指定地點在月布川一條支流上行二公里的地方。
十點過後,寒川抵達了那條支流。再往上走幾乎沒有路了。河水因連日下雨而上漲,他沿著河邊象是伐木人走出的小道向上跋涉著。
指定地點是個寬闊的岩石灘。
中午時分,寒川來到了這裡。這是個大殺風景的地方,岩石光禿禿的。寒川環視了一下四周,岩石凹凸不平,阻住了他的視線,在能見到的範圍內沒有發現一個人影。
微風習習,寒川站在輕風拂動之中。
過了一會兒,岩石灘中現出一個人影。那人緩慢地走了過來。
寒川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那人走到近處停下腳步。
「你來了。」
來者是黑澤,兩手纏著繃帶。
「是的。」寒川點了點頭,「玲子在什麼地方?」
「帶來了。」
黑澤目光冷冷地盯著寒川。
「帶我去見她。」
「去之前,有句話要說。」
「請說。」
「你做好了死的打算?」
「……」
「我們為了殺你才叫你來的。當玲子被當作人質抓在我們手中的時候,你的命運就決定了。既然斗敗了,只有死路一條。想從這裡把玲子搶走是不可能的。我們不想把此事拖得太久,如果你沒有做好死的準備就回去好了。只要你回去,我們就殺掉玲子。」
「……」
「要是我的話,就丟下女人回去。女人有的是,而生命只有一條,那女人被殺,反而會加強你復仇的意志。當然,你做不到這一點。離了那個女人你就活不了。這正是你的弱點。那就和你的玲子一起去死吧。我們將負責把你們兩個埋在一起。你已經殺死了兩個人,沒什麼可遺憾的。」
「帶路吧?」
「我想聽聽你做何打算。」
「如有必要,死也無妨。能不能以我的死換來玲子的自由?」
寒川恨不得用椎木棍將黑澤敲死,但還是控制住了自己的衝動。
「這可不行。」黑澤搖了搖頭,「如果你不打算和她一起死,那就回去。你和玲子都得死,放掉了玲子,就等於把我們自己推向死亡。」
「走哪條路由你良己選擇。玲子就站在懸崖上面,她的脖子上套著繩子,只要往前一推就行了,森本就站在她的身旁。你無論如何也是沒有辦法救她的。如果我們手中有槍,不用費事就可以打死你,遺憾的是沒有槍,所以只能如此。」
黑澤伸出了他那綁著繃帶的手給寒川看。
「不能和你搏鬥了,因此我們決定要求你去死,同意與否隨你的便。森本和家中是非殺掉你不可的。我當然不象他們那麼恨你,所以跟你說,沒有打算死的話就回去,但必須舍掉玲子。」
他那冷酷的目光依然注視著寒川。
「明白了,我去死,帶我去吧。」
寒川扔掉了手中的木棒。
玲子站在無法營救的懸崖邊上,黑澤的話也許是事實。如果就此返回,玲子就會被殺,斗一斗吧。如果豁出去讓他們把玲子推下懸崖,也許能殺掉黑澤,家中和森本。
是用玲子的生命換那三個傢伙的命?還是丟下玲子,任她被殺?或者和玲子一起被殺?寒川必須從中選擇出一條路。
黑澤邁動了腳步。
寒川跟在後面。
岩石灘荒涼得如死亡世界,巨大的磐石相互交錯著,黑澤默默地走著。
一會兒,懸崖出現在眼前,高約二十米,是座斧劈刀削般的絕壁。一絲不掛的玲子站在崖上,她的手和腳全都被綁著,脖子上套著一根繩索,繩頭拴在懸崖邊一棵老松樹的枝叉上。
玲子身後站著一個人,象是森本博文。
寒川停了下來。
——玲子!
寒川沒有喊出聲來,只是目不轉睛地瞪視著玲子那慘不忍睹的身影,他的腿開始哆嗦起來,他看著看著似乎覺得大地在搖動。
在雲天的襯托下,玲子的裸體顯得更加潔白,他感到玲子馬上會從懸崖上跌落下去。她驚呼著,跌落到一半又被繩子拖著吊上岸頂的可怕情景在寒川的腦際閃過。
「寒川正幸?」
懸崖上傳來了森本的聲音。
「你跪在那兒。跪下來束手就擒,不然的話,就把玲子推下去。」
森本做出推玲子的姿勢,把手放在玲子的腰上。
寒川獃獃地站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他無法阻止森本的行動,只要森本輕輕一推,玲子就會直跌下去。
如果任他們殺死玲子,就是想殺這三個人,此刻也追不上森本。家中不知藏在什麼地方,還未見到他的人影,結果能殺掉的只有黑澤。
「下來?」寒川喊道,「把玲子帶到這裡,我們一起死……」
不必想了,只有死路一條。不能讓玲子一個人死,不能看著她這個樣子被人殺死。沒有玲子,他就再也沒有信心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了,正象黑澤所說的那樣,自從玲子被綁架,這場暗鬥就已經有了定局。
敗者受刑,這是搏鬥的規矩。
「看來你已做好死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