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川和玲子始終蹲著沒動。蜜蜂透過兩人的衣服蜇了二三十處,但他們始終咬牙堅持。他們儘管並非具備免疫力,但被蜜蜂蜇幾下,不過是常事。他們自認為是熟知蜜蜂的行家,即使在這可怕的蜂鳴聲中,仍對此堅信不疑。
現在大部分蜜蜂都衝進了樹林追那四個傢伙去了,足有三百多萬隻,無數片小小的翅膀的振顫聲搖撼著樹林。
——那幾個傢伙大概已昏死過去了吧。毫無疑問,他們肯定被蜇了四五百下乃至數千下。發怒的蜜蜂如重重捲來的波濤連續進攻,這是無法抵擋的。
再堅持一會兒,幾分鐘後,蜜蜂會從憤怒中平息下來,全部回到蜂巢。那時候再來收拾這四個傢伙也不遲。即使他們沒有昏死過來,大概也已奄奄一息了,勒死他們將不費吹灰之力。
島田敬之和平泉公英已經殺掉,剩下的還有龍野長重、鈴木清治、森本博文、家中正晴四人。真可謂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們自動來送死。
是漂到萩市見島僅剩下軀幹的母親的怨魂,還是沉入海底的幼小妹妹的怨魂把這四個傢伙喚到了這兒?
「這是怎麼回事!正幸,你聽,聲音有些奇怪……」玲子突然害怕地說。
情況發生了突變。
寒川正幸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驚天動地的三百多萬隻蜜蜂的振翅聲遠去了,速度很快,象是噴氣式飛機從頭頂掠過。
在寒川和玲子身邊的蜜蜂也迅速飛去。
「奇怪,蜜蜂全跑了。」
玲子站起身來,她發現蜂群沒有回蜂巢,而是帶著巨大的嗡嗡聲向東南方向飛去。
黑雲在樹林上空疾馳而過,讓人覺得好象樹林被風吹得向一邊倒去。
「怎麼回事?!蜜蜂為什麼跑掉了?!」
玲子摘下了面罩。
「不要摘下面罩!」
寒川明白了情況突變的原因。
「是胡蜂!胡蜂襲來了。」
蜜蜂的天敵是胡蜂。胡蜂體長四公分,是一種食肉型兇猛的蜂。它的正式名稱叫班胡蜂。胡蜂通常十五六隻結為一群捕食蜜蜂。胡蜂襲擊蜂巢,半天功夫就能吃掉五千隻蜜蜂的幼蟲。
保護同類本能意識較強的蜜蜂也抵不住胡蜂,硬拼的結果只能是被咬死。
胡蜂襲來,蜜蜂則棄巢而逃。於是,胡蜂便將幼蟲和蜂王等所有留下的生命大嚼一通。
胡蜂是養蜂人的天敵。養蜂人每到放蜂地帶,首先趕走胡蜂。寒川和玲子來到這裡時,在附近搜索了一番,但沒有發現胡蜂的蜂巢。
「來了!」
蜜蜂的振翅聲逐漸遠去,緊接著傳來了一陣另一種嗡嗡聲。個頭碩大,長著可怕黃腹的胡蜂發著響亮的振翅聲襲向蜂箱。
「殺死它、殺死它!」
寒川叫起來。
這一群胡蜂有十幾隻,寒川的叫喊完全是下意識的。養蜂長大的寒川不能眼看著胡蜂襲擊蜂巢。
此刻,他忘掉了那四個傢伙,大概他以為那幾個傢伙已無力逃走了,過會兒再收拾也不遲。他抓起木板向胡蜂打過去。
「注意!」
胡蜂一旦遭到攻擊理會猛烈反撲。它不同於蜜蜂,如果被它蜇了幾處,成年人也會失去知覺,死亡率很高。
寒川殺死了幾隻想鑽進蜂巢的胡蜂。
玲子也與胡蜂展開了激戰。
「來了!開始進攻了!」
幾隻黃色的胡蜂向寒川襲去。有三隻剛一落到身上就被打掉了,寒川已熟知怎樣擊退胡蜂。胡蜂一旦認準向誰進攻,蜂群便全體出動。直至剩下最後一隻也不退陣。寒川只能殺到最後一隻。
玲子喊叫了一聲。
寒川一邊扑打著胡蜂一邊跑到玲子的身旁。
自從蜜蜂的嗡嗡聲消失之後,黑澤拿下了蒙在頭上的上衣,覆蓋在樹林上空的蜂雲已不見了,留下了陽光照射下的樹影。
黑澤好歹跪了起來,手已失去知覺,身上腫得硬邦邦的象根木棍。鑽進衣服里的幾隻蜜蜂把臉蜇得彷彿沾上了肉丸子,兩隻眼睛腫得眯成了一條細線。神志處於朦朧狀態。
他強睜開那隻能睜開一條細縫的眼左右尋找著。只見其他三個人的臉也腫得沒有人樣了。
「快跑吧,不然寒川那傢伙會襲擊咱們的。」
黑澤腳步踉蹌著要走。
「等,等一下!」
有人在身後叫。
「不想被殺掉的話,就是爬也得趕快走。」
黑澤沒有回頭。在目前這種狀況下,如果遭到襲擊,只能是束手就擒,任人宰割。他拖著笨重的身體,扶持著樹榦向前挪動著。他不時地感到陣陣暈眩。
抱住玲子的寒川正幸一時顧不上驅打胡蜂,胡蜂趁機而進。當寒川意識到眼前掠過一個黃色的東西時,左肩已開始感到疼痛。他用右手將胡蜂捏了下來,摔在地上,然後用腳碾碎。
然而,這些動作已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肩部劇烈的疼痛折磨著他,疼得他拚命地掙扎。
玲子用力搬著樹呻吟著。
「蜇哪兒了?」
「屁股。」
「快脫褲子。」
寒川捂者左肩部,跪在玲子的面前。玲子呻吟著脫下了勞動布褲子,緊身短褲也脫了下來。左臀部被胡蜂蜇得腫了起來。
寒川用雙手擠住被蜇部位,把蜂針拔出之後,用嘴裹住傷口往外吸毒。這不過是一種精神安慰,一旦被蜇,什麼法子也沒有用。蜂蜇了人當即死亡,這就是所謂的死亡進攻。既然是死亡進攻,就必然給被蜇的人留下相應的痛苦。
白晰的臀部上一個桃紅色的腫塊膨脹起來。
「能走路嗎?」
「不行。」
「進山去吧,這裡不能久留。」
他們相互扶持著朝深山走去。寒川的左臂已經麻木,並正在向上半身擴散。如果這個時候遭到敵人襲擊,根本無力反抗。敵人被蜜蜂蜇得大概正處於半死狀態。估計一時還不會來搔擾,但還是小心為好。
然而,他們已經不能走出很遠。
玲子發燒了,她的身子微微哆嗦著,不時發出呻吟聲。
寒川也發燒了,渾身冷得直打寒噤。
他們在斜坡的一個低凹處坐下來。
「我冷。」
玲子趴在了地上。
「來,你趴在我的身上,體溫也能取暖。」
寒川仰面躺下,玲子趴了上去,他們緊緊地抱在一起,一動不動。
樹林里靜悄悄的,沒有聲音。只有玲子不時哼哼出顫抖的呻吟。
他們在想像著來偷襲的那四個人現在怎麼樣了,也許是逃跑了,或者仍然昏死在那兒。難得四人一併前來,要不是被胡蜂蜇了,現在肯定已把他們綁在樹上,宣布死刑之後,一個個地絞死。只有這樣才能讓這些毫不在乎給別人量重刑的傢伙們知道處刑的份量。
這是一群對別人強加莫須有的罪名,而自己即使犯了殺人罪也百般遮掩搪塞的醜惡傢伙。
「玲子,咱們把蜂扔了吧。」
寒川將嘴輕輕貼在玲子的耳旁說。
「不知什麼時候,警察就會來的。我們必須從此與警察絕緣。」
放棄了養蜂,寒川和玲子就一無所有了。除了養蜂之外,他們不懂別的謀生之道,但現實逼著他們只能放棄。
「我聽你的。」
「謝謝。光給你添麻煩。」
不能給玲子幸福,使寒川深感悲傷。如果放棄對殺母親和妹妹的五名檢事正和一名律師的復仇,就會使玲子太太平平地追趕著花期幸福地生活。
然而,他不能這樣。他審視著決不放棄復仇的自己。少年時候的哀痛時時咬噬著他的心,殺害母親和妹妹的仇恨從少年時起,就深深地埋藏在他的心靈中。他立志要為殺掉兇手而活著。這便是你,寒川。
自開始殺人至今,他沒有過絲毫的動搖。只是使玲子也不可避免地捲入了這場復仇之中,使他深感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