笫四章 赤鬼 第六節

9月15日夜裡十二點。

伊能紀之和中鄉廣秋卻聚在警察局第五科的會議室里。

會議室里很狹小,兩個人把腿架到了桌子上。

一直閉目養神的中鄉,這時竟突然地打起了呼嚕。伊能坐在他對面,一直在凝視著那張熟睡的面孔——他消瘦了,突出的顴骨越發明顯了。滿臉的愁容,在睡夢中也好象在和誰賭氣似的。

看著看著一股憐憫之情湧上心頭。無怪他在夢中也如此不痛快,中鄉失去了生活的日標,前進的方向。

公安特科隊原是中鄉一手創建的,他選拔出最優秀的人材,投入了一場殘酷的訓練。使得隊員不敢有半點疏忽,否則死神便向你招手。而且訓練科目日益繁多,從最起碼的基本功開始,如射擊、格鬥,爆破、偷襲、擰門撬鎖,無線電發報、游泳、登山……

經過一年多艱苦的訓練,使得隊員們都與最初來隊時判若兩人。一切不屬於公安特科隊的東西都被徹底地清除掉了。剩下的只是堅強的體魄,和堅韌不拔的鬥爭精神。

一個特科隊隊員,便可以抵得上一支軍隊。

這就是在他拚命要求和堅持下產生的組織,是中鄉全部心血的結晶,也是中鄉的整個生命。

在與那巨大的破壞城市的魔鬼進行的那場殊死決鬥中,中鄉因為採取了過於殘暴的手段,被驅逐出公安特科隊了,眼下,激進分子也不象過去那樣胡作非為了,出動公安特科隊的機會也越來越少了,這樣一來,也就不需要象中鄉這類極端殘暴,而又目無法紀的人了。

從被驅逐的那一天起,中鄉就清楚自己在其它方面不再會有所作為了,他的全部精力已經燃燒殆盡。儘管還有些餘熱,可又有什麼用處呢!

中鄉拿定了主意,他準備辭去警官的職務。

連他自己也不清楚辭職後,做點什麼好?他沒有積蓄,為了喝酒他才打算掙上一筆錢的。如果中鄉是個只知道攢錢的人,那麼就不會有公安特科隊了。

多日的苦思冥想,中鄉似乎下定決心隱名埋姓,到山裡去過一種超脫的日子。

即使是這樣的話,也還是需要一定的資金的。

昨晚上,中鄉曾在電話里與根岸首相達成了協議。

他說:「我馬上就辭去警官的職務,立刻起程,再次踏上尋找您女兒的征途。不過有個要求,若是救出志津子的話,可以給我五千萬的酬金嗎?」

根岸首相一口應諾,連連重複了兩遍:「我給!我給!」

他還對中鄉說,沒有必要辭去職務,他只希望早一天把女兒給救出來。

根岸在打電話時,聲音都變了,一想起心愛的女兒竟落到如此可悲的下場,他心裡豈能平靜呢。

伊能紀之大為駭然。

這是名副其實的中鄉一貫作風,可未免有點太隨便了吧。身為一名警官豈能把奉命偵查到的情報,當做索取錢財的資本,這哪裡象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應有的作為。

當伊能再次把視線轉向中鄉那熟睡的面孔時,這種想法不由得又消失了。

中鄉難道不是為了國家利益,才與那些亡命徒浴血奮戰嗎?為此,他一次又一次地豁出整個性命。但是,在他為之付出一切的國度里,卻沒有他的立足之地。

中鄉是國家的犧牲品。

此時,他臉上流露出的那幾分慍色,也許在睡夢中,他也在為艱辛的征途而惴惴不安;也許為即將離去公安特科隊,失去了生活的信念而感到幾分悲哀吧。

伊能掏出一支煙,叼在嘴上。

驀地,中鄉的臉上又漾出一絲笑意。

伊能慢悠悠地噴著煙圈,他還在繼續猜測著。

「這傢伙肯定是夢見那五千萬已經到手了。」

9月16日早晨六點。

繁華的巴黎依然如故。

疲倦的伊能伏在桌子上也睡著了,直到椅子被狠狠地踢了一腳,才睜開了惺忪的睡眼。

「就知道睡,快去要杯咖啡來,要咖啡!」

只見,中鄉的那條長腿伸了過來。

伊能默默地站起身來,向另一側的刑事部長室走去。

部長室已變成臨時指揮部了。六七個最高級的負責人從昨夜就一直守在這裡,徹夜未眠地注視著事態的發展。

路易斯·加斯湯只朝伊能望了一眼。從他那倦怠的又毫無表情的面孔上,伊能也就無須多問了。

房間里臨時安裝了七八部電話。

其中的一部電話機的鈴聲猛地響起來,馬上有人撲了上去,屋裡頓時瀰漫著一種緊迫感。

伊能往杯子斟滿了咖啡便坐了下來。

加斯湯那雙充血的眼睛裡流露著不安。他的視線落在盛著滿滿煙蒂的煙灰盒上。

加斯湯命令全體警官出動,嚴密守衛各個交通要道。

今天便是令人提心弔膽的9月16日了。

他並沒有採取庫羅德的建議。目前還沒有必要向全城人民宣布進入了非常時期,並請軍隊出動。

而是採取了中鄉的意見,先去搜查了電氣工程公司。

也許中鄉分析得對,他們不會破壞巴黎的,即使是破壞,也只是一些象徵性的舉動。

加斯湯把賭注壓在中鄉的判斷上了,豈能因為恐怖分子的一張密碼文件就大動干戈,鬧得滿城風雨,若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那豈不成了笑柄,自己也無法向上級政府交代。

他決定依靠所屬的人力,去應付局面。

使用車輪戰術進行的嚴密搜查也已經持續好多天了。整個巴黎所有的要害部門已派重兵把守,關鍵的交通要道也設立了檢查站。

一直未發現任何可疑跡象。

對於中鄉所說的電氣工程公司,也進行了徹底的搜查,哪裡也沒有發現值得懷疑的地方。

目前,變電所,汽油庫,劇毒藥品庫,液化氣站,市政府大樓,鐵路,地鐵等等,凡是可能作為攻擊目標的地方,全部配備了警衛人員。稱得上壁壘森嚴了。

加斯湯曾一度相信,完全有可能把敵人控制在最小的範圍內,然後消滅他們。

眼下,他的這種信心也開始動搖了。

——還有什麼環節忽略了呢?

加斯湯絞盡了腦汁,冥思苦想著,他感到頭微微作痛,他服下了一片去痛片。

漫長的一天又開始了。

加斯湯默默地望著伊能那雙暗淡無光的眼睛。

9月16日中午。

伊能和中鄉正在吃午飯。

「明天出發好嗎?」

中鄉抬起頭來問。

「去哪兒?」

「那還問,當然是阿爾及利亞了。」

「噢——」

伊能吃得滿有滋味。

「要不,現在動身也行。」

中鄉點燃了一支很短的雪茄說。

「那可不行!」

「根岸首相有言在先,是讓你與我配合,儘快找回志津子。」

「那也給我五千萬嗎?」

「混帳,不是說好了對半分嗎?」

「對半分?……」

「從昨天開始就看出你的情緒不對頭,是不是因為我要賺這筆錢,從而看不起我,以至不再尊敬我了?」

「不尊敬你又怎麼樣?」

「隨你的便!」

中鄉把頭扭向一邊,說了句實話:

「其實,我也覺得很無聊。」

「你也覺得無聊?」

「這是一件令人討厭的差事。」

「那有什麼法子呢?」

「我本打算今天就去阿爾及爾,可眼下叫巴黎這樁事折騰得東奔西跑,連一點工夫也沒有,白白耽擱了一整天,要是志津子被殺害的話,什麼都白搭了。」

「你是指五千萬嗎?」

「那還用說嗎,明擺著嘛。」

「你原來就不該得到這筆不義之財,說穿了,你這不是乘人之危敲詐勒索嗎?」

兩人面面相覷。

突然,天花板上的吊燈滅了。

中鄉和伊能同時踢翻椅子。疾步跑進加斯湯的辦公室。

加斯湯房間里的燈也滅了。

「這是怎麼回事?」

中鄉指著燈,大聲地責問著。

「剛才電工打來電話,從中午開始停電三十分鐘……」

「修理什麼地方?」

中鄉打斷了加斯湯的話緊緊逼問著。

「說是地下的配電室……」

中鄉沒有工夫聽他再往下羅嗦,搶過來說:

「快點,借給我一支手槍!」

「要兩支!」

「這兒沒有手槍……」

聽到這話,伊能轉身奔了出去。

「不許嚷!」中鄉緊跟在伊能的後邊,他邊跑邊扭過頭來喊道:

「誰也不許嚷,給我老老實實地呆著。小心這樓飛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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