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憤怒的火焰 第六節

三月二十日早晨,根岸三郎駕駛的巨型卡車越過了朗多尼亞,就要經過加爾了。

倘若走國道的話,朗多尼亞距科爾達農場還有二百五十公里。

「只有抄近路。」三郞對四郎說。

過了加爾,下一個鎮子就是羅巴比塔。從羅巴比塔往左拐,有一條穿過密林的土路,比起國道來當然險要得多,但離科爾達農場較近,起碼可以提前四十分鐘到達。

「只好如此,看來姐姐很危險。」

四郎抱著直子。

昨天夜裡滴注過兩次。直子現在極度衰弱,連威士忌也喝不進嘴裡。

她從昏迷中一醒過來就拚命掙扎,彷彿身上有某種生命力存在,是生命力在掙扎而不是直子在掙扎。每當這時,她就大汗淋漓,連座椅都濕了。過多的汗水使直子的生命垂危、軀體乾涸,每流淌一次汗水,肌肉就萎縮一些。現在她已完全是皮包骨頭,眼窩深陷,變了色的皮膚象貼上了一張紙。

癌的本來面目暴露無遺。在兄弟倆面前的不是直子而是癌,癌具備了人的輪廓,十分醜陋。四郎懷裡抱著的確是癌。

「四郎,三郎。」

直子小聲地呼喚著,用那無力的手招呼他倆。兄弟倆握住直子的雙手,把嘴對著她的耳朵不住地喚她,生怕她又失去知覺。

卡車從羅巴比塔向左胡進了土路,車肚子里的引擎發出隆隆聲。捲起的紅色粉塵,向空中飄去。

三郎、四郎眼睛充血,昨夜兩人通宵都未合眼,輪流開車和守護直子。儘管如此,兩人都沒有睡意,他們的全部神經都集中在一點上:趁著直子還有一口氣,趕快把她帶到父母的墓前。直子姐姐是兄弟倆唯一的親人和精神支柱,可這樣好的姐姐就要死了。兄弟倆在胸中發誓,哪怕付出再大的犧牲,也要實現直子姐姐臨終前的唯一願望——回到父母的墓地,為雙親掃一次墓。

駕車的三郎,心中翻騰著不可名狀的憎惡和焦躁。

雖然沒有睡意,可由於過度疲勞,看不清車外的景物。

一小時後,卡車進入了密林地帶。

「姐姐不要緊吧,四郞?」

「快,加快速度,哥哥。看樣子不行了。」四郎聲音顫抖地說。

「趕快向上帝……祈禱吧!」

「我知道,一開始我就在祈禱。可是姐姐的手冰涼,越來越涼……」四郎終於止不住大哭起來。

「別死呀,直子姐姐!我求求你,別死,求求你!」

四郎邊哭邊輕輕撫摸直子的手。

三郞猛踩加速器,視線被淚水模糊了。「姐姐,別死,別死,別死……」三郎象念經似地喊著。

劈林開拓出來的岔道上,很少有人行走,也不通汽車。赤茶色的土路象大地上的一條瘢痕,筆直地向前延伸。拓路時,先用小型飛機從密林上空飛過,從飛機上撒下石灰畫出一條白線,再用推土機沿石灰線開動,這樣推出來的道路就成了一條直線。路是推出來了,但行人很少,於是不久又開始長滿灌木。

卡車在密林中發出巨大的排氣聲。這樣大型的卡車象鐵塊似的,碾碎著尚未成林的灌木,迅速前進。汽車開始爬行,二十分鐘後進入了岩山地帶。從岩山往下滑進一段後,進入了更大、更密的森林。

「快!阿哥,姐姐還沒有死!」

「一直加速,快了,就要到了,再有十分鐘!」

大型卡車咆哮著,制動器發出軋軋聲。

車的右前方是岩山。從岩山上突出開來一輛小型卡車。

由於樹木遮擋,三郎沒有看見卡車衝下來,再說,根本想不到在這荒野里還會有別的卡車。當三郎發現它時,巨型卡車已經撞上小卡車了。小卡車發出破裂聲。

「糟了!」

「快逃,阿哥!」

「可是……」

「不好,姐姐快死了,還不快逃!」四郎的聲音近似哀叫。

「好!」

三郎倒車,在離開小卡車幾米遠時,他看見混身是血的司機倒在駕駛室里。

「不好,來人了!只得先賠罪,請他們等候處理吧,要是他們不同意,四郞,你就一個人先把姐姐帶走。」

從岩山上跑下來幾個男人。

三郎非常明白,殺了人不能逃跑。雖然這時還來得及開車逃跑,但他不能這樣做。

他向驚慌失措的四郞吩咐過後,就要下車。

「不行,別去!他們會殺你!」

四郎拚命阻止,但三郎毫不猶豫地下了車。

四郞把直子放在座椅上,走近駕駛台往下一看,那幾個人氣勢洶洶。憑他的直感,那些人是加林泊羅強盜。他意識到,事態絕非尋常。

三郎被那伙人包圍起來,他們用槍管戳他。三郎拚命作解釋,毫無用處,最後他猛一轉身,對四郎大聲說道:

「四郞,你走,把姐姐帶走!」

三郎剛剛說完,那伙強盜就把三郎拖走了。

四郎獃獃地目睹著這一切,不知道應當怎麼辦。駕駛台的雙層隔板里插著護身用的手槍,這是長途行車的駕駛員必備的武器。他取出手槍,考慮是否需要追上去,就在這一剎,他感到象一支火箭穿心似地痛。直子在呻吟,幽靈般的直子兩手伸向空中亂舞,汗水濕透的頭髮披散在只見著骨頭的臉上。直子又用手亂抓著自己的喉頭。

「姐姐!」

四郎按住直子的手。在這之前,直子已把頸上的繃帶扯掉,手指深深地插進大碗般大的肉瘤中,好象要用她那沾滿膿血的手指摳掉已經崩潰的癌腫,那神情分明是體現著對癌的滿腔憎惡。

「別這樣,姐姐。」

四郎用勁把直子的手拉開。他驚奇姐姐手指上哪兒來這樣大的力氣?

直子的手在四郎手中一陣痙攣,異樣地抖動,就象鈞到一條大魚的感覺。這是從直子身體內部發出的掙扎。掙扎慢慢變弱,變弱。

「姐姐!」

直子的眸子向上翻動。

顫動最後停止了。

四郎說不出話來,他知道姐姐斷氣了。當顫動停止時,一切運動都消滅了。

「死……了嗎,姐姐!?」

四郎看著姐姐的手。姐姐的左手已把頸上的腫瘤捅得稀爛,還緊緊握成一個拳頭,拳頭上沾滿了膿血。

四郎把臉背過去,他不忍再看。他視線模糊,什麼也看不見了。在模糊的視覺中浮現出無數的白點,這些白點彷彿就是透過密林里的樹葉灑向地面的光點,又象無數顆鑽石,在四郎的視網膜上閃光,一堆鑽石消失了,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運動。運動著的東西迅速在視野中擴大、膨脹,原來是二十來個人正向四郎走來。

四郎握緊手槍。一群人走近大型卡車。其中有兩人登上卡車緩衝器,一人手裡提著一件東西。四郎不知他們要幹什麼,靜視他們的行動。當那人舉起一件東西的時候,他發現是一顆人頭。一個人把汽車反光鏡打碎,另一個把人頭掛在反光鏡的柱桿上。

四郎凝視著血肉模糊的人頭,一時辨認不出……但終於認出來了,那是三郎的!倘若不是哥哥的頭顱,為什麼匪徒們會掛在自己的汽車上呢?

他再次注視人頭,的確是哥哥的。

「殺死你們,狗娘養的!」四郎大吼一聲。

「好啊,來吧!我是誰,你認識嗎?我是安東尼奧·塔巴勒斯,他軋死了我的人,我把他處決了。現在把人頭送還給你,就這樣掛著回朗尼亞去吧!向公安隊的比亞斯混蛋報個信,就說安東尼奧·塔巴勒斯要把他們斬盡殺絕,叫他們等著吧!」

鬍鬚把他的半張臉都遮住了。

四郎望著塔巴勒斯。

安東尼奧·塔巴勒斯這名字,四郎終生都不會忘記。五年前襲擊科爾達農場的就是他!殘殺父母的就是他!

四郎的右手把住變速桿。巨型卡車的引擎一直未熄火,從車肚子底下猛然冒出排氣量為15950cc的轟鳴聲,卡車咆哮著沖向那一群強盜,象鐵塊一樣從他們頭上碾過。匪群里發出一片哀嗚。

卡車宛如巨象踏蟲,來不及躲開的匪徒們被車輪碾得血肉模糊。

槍聲突然響起,手槍和機槍聲撕裂了森林裡的寧靜。

一個匪徒邊跑邊放槍,卡車上的擋風玻璃霎時被擊得粉碎。

四郎的左臂被子彈擊中,他感到象挨了一棒似的,但沒工夫瞧它,急忙弓身猛睬加速器。

「碾死他們!……」

他心中只有這個念頭,嘴上也在這樣喊。駕駛台外的反射鏡鏡柱上掛著哥哥的頭顱,頭顱上被穿了一個大孔,隨著卡車的顛簸而跳動。

卡車的巨體向岩石的斜坡衝上去。

轟鳴聲震撼著周圍的林木。哥哥的頭顱被顛落在柱底。自重七點二噸的巨體向強盜們的頭上碾去,巨體以遠遠超過逃跑者的速度橫衝直撞。號哭聲、引擎聲包圍了象蟲豸一樣爬動的強盜們。

四郎冷視著前方,除了在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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